秦昭醒來時已是天光大亮,日上三竿了。
習武之人向來自勉,他少有睡到這麼遲的時候,隻是連著幾天幾夜都因追殺而不眠不休,實在是有些疲累了。
江南三怪雖是暗殺不成,到底是重傷了秦昭。他不得已又隱匿行跡,退回到一開始的出發點長安,期望能借此混淆視線,拖延時間,讓刺客們心生退意。
他的想法的確是對的。很長一段時間裡,他不停改換身份裝束,退居於街頭市井,著實過了一段風平浪靜的生活。可惜秦昭低估了那些人想殺他的決心,太早動了回教的念頭。誰知就在昨夜的長安郊外,他便遭遇了新一輪的刺殺。
他一時不敵,倉皇逃脫,陰差陽錯之間便闖進了平康坊的醉夢居。好在遇到的人是有過一麵之緣的玉奴,他並未受到傷害,暫時是安全了。
一道柔柔的聲音傳來,“醒了?”
秦昭渾身是傷,疼痛非常,卻還是支起身子,虛弱地倚靠在床頭,“多謝姑娘相救。”
誰知玉奴語氣急轉直下,沒好氣道,“醒了就趕緊滾,彆死在我這,我可嫌晦氣。”
這語氣轉變之大讓秦昭微微愣神。他上次見玉奴還是一副溫柔俏佳人的模樣,怎麼這次就變得……
“變得這般潑辣是不是?”玉奴坐在鏡前,輕輕撫了一下描好的秀眉,“沒有銀子,誰耐煩裝給你看?”
秦昭沉吟半晌,竟覺得十分有理,隻是他出門在外有些餘錢也早使儘了,再者,玉奴這樣的人間富貴花恐怕也瞧不上那些碎銀片金。
他想了半天,隻憋出一句,“……就當我欠你的,以後會還上的。”
這話說得玉奴心情好了些,她伸出兩根細長白嫩的手指,威脅道,“可記好了,你已經欠我兩次了。日後若是還不上,我便將你發賣到男館裡,你生得這樣好,想來能換不少錢。”
秦昭耳朵一紅,“姑娘慎言。”
“什麼慎言?我就是這樣說話,愛聽不聽!”她轉頭看了看愣愣的秦昭,到底是有些不忍欺負老實人,嘴硬道,“罷了,好人做到底。把衣服脫了!我給你上藥。”
這下可好,秦昭臉也紅了,連連推脫道,“不用了,把藥放著吧,我可以自己來的。”
玉奴哪裡會和他客氣,拽著少年鬆開的領口向外用力一扯,“害羞什麼!我也不知見過了多少男人身子,不差你這一個!”
她可不是小桃這樣容易對付的人,再加上自己上藥確實有諸多不便。沒辦法,秦昭紅著臉轉頭,任她去了。
昨夜實在匆忙,再加上燭火昏暗,玉奴也沒怎麼去看秦昭的情況如何,沒想到拽開衣服後竟然嚇了一跳。
“啊——”她驚呼一聲,“你怎麼受了這麼多傷?”
隻見少年光潔白皙的脊背上布滿著大大小小的傷痕,有些明顯有些日子了,已經慢慢地結痂成疤了,更多的傷痕還是近日新添的,正隨著秦昭的呼吸起伏而慢慢滲著血。
秦昭天生膚白,殷紅的血液映襯著少年細膩潤白的肌膚,更加觸目驚心。
再仔細看,其中又有刀傷、鞭傷、劍傷……
玉奴不是江湖人,辨認不出更多的傷口了,但這已足夠讓她心驚了。
——麵前這個少年,究竟是誰?
來不及細想秦昭身份,這麼多傷痕迎麵而來,直讓玉奴眼前發昏,看了害怕。
垂眸再看秦昭原先躺著的被褥,上麵已沾了星星點點的血跡。玉奴端著生肌膏,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從哪處下手。
她不禁有些後悔。
——早知道,剛剛扒衣服的動作應該輕點的。
秦昭顯然誤會了她的表情,低聲道,“你放心,我很快就走,不會連累你的。”
\"傻子!\"看他這個時候還想著彆人,玉奴竟有種恨鐵不成鋼的心情,她收了臉上慣有的笑意,低聲道,“這沒有彆人,你和我老實說,你究竟是誰?”
秦昭沉默了片刻,還是沒有瞞著她,“我叫秦昭,來自魔教秦家。”
魔教秦氏的名字,連遠在京城醉夢居的玉奴都有所耳聞。可是江湖傳聞都說魔教人肆意妄為,作惡多端,不知怎就教了這麼個呆呆的小君子出來。
她不覺笑了一笑,見慣了那些色欲熏心的正道君子,竟覺得魔教中人這個身份也不算太糟。
“醉夢居不比彆處,等閒人查不到這兒來。”玉奴放平了聲音,“你若想活命,我這缺個貼身侍女。”
得了,又是侍女。
秦昭懷疑自己上輩子是不是和侍女過不去了。
不過形勢比人強,玉奴能冒險做出這個決定已是不易,江湖兒女也沒那麼多顧忌。他傷勢不輕,也實在需要一個地方靜養幾日,因此他猶豫了片刻,便點頭答應了這個提議。
“趴著,我給你上藥。”
秦昭果然老老實實地趴在枕上,因手臂上也有傷,他便伸展了兩條手臂,等著玉奴給他上藥。
玉奴手裡端著一小盒舒痕生肌膏,坐在床邊,看著秦昭滿身的傷痕,卻忍不住犯了難。
她是富貴人家的女兒,哪怕後來被發賣到了煙花之地,可以她的姿色身段,一進樓便當作花魁來養,教授琴棋書畫,何曾做過伺候人的活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