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傅既明再醒來，已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了。

屋裡並沒有人，空蕩蕩的。他用手撐著床板起身，低頭一看，身上換了一套乾淨的乾衣，濕漉漉的頭發也被小心地用絹帕擦乾了。

怎麼就睡了過去？

——不可能，他一向謹慎，哪怕是溺水時意識有些渙散，也還不至於到了這種程度還毫無察覺。

忽然，雅致的絹畫屏風後傳來了一個清朗的少年聲音。

“薑湯好了，趁熱喝了去去寒吧。”

傅既明轉頭，正見秦昭端著一碗滿滿的薑湯走來。說來奇怪，他的步伐並不慢，也沒有刻意看路，碗內薑湯卻好似被定住了一般，一滴不灑……簡直像在酒肆茶館練過一般。

傅既明心裡有一百個一千個問題要問，聽到秦昭的話卻不知為何默了下來，很聽話地接過勺子，低頭喝了起來。

秦昭在他身側坐了下來。

“現在是子時。洪家等人已經安頓好了，就居於山莊西側的印月閣。東珠園那邊都收拾清楚了，當時來救的幾個小廝也賞了不少東西下去。”

他到底是魔教少主，雖潛心習武多年，這些門派裡的雜事俗務耳濡目染久了，處理起來也是井井有條，分毫不差。

“我猜到你在東珠園的宴上回拒了結親，可洪珠並不死心，想誣陷我推她墜湖，卻沒想到我和她一起掉了下去……”

後麵的事情，秦昭不用說，傅既明也知道了。

“……見你力竭，我便點了你的睡穴，本想讓你睡至醜時，不曾想你武功深厚，早早醒來了。”

紅糖的甘甜混合著生薑的辛辣，一下肚便暖了整個身體。

一碗薑湯已儘，傅既明將剔透的玉碗放在案上，輕輕抿了抿唇。隨著這個動作，秦昭的視線停留在傅既明略顯蒼白的薄唇上，不知想到了什麼事，莫名紅了耳根。

傅既明低聲道，“我要問的不是這個。”

秦昭垂著眼，默然不語。

“是你救了我，對嗎？”

“……”

“你能來，我很高興，真的很高興。”

“……”

“一直以來，我都猶豫要不要放你走。我怕你會和我母親一樣，被困在這裡，一輩子不快樂。後來我才發現我想錯了……”

他冷峻的眉眼驀然柔和了下來，那雙深棕色的眼瞳裡閃爍著淺淡的笑意，像是一壇被小心珍藏了多年的美酒，簡直要將人醉倒。

“你可以去做你的魔教少主，累了倦了，也可以回來做我的莊主夫人。”

秦昭終於睜眼看他，“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他暗暗咬牙，極力維持著麵上的鎮靜，其實早就心如擂鼓，按著床沿的手掌也慢慢沁出了一層薄汗，聲音裡帶著自己都未曾發覺的顫音。

“我知道。”傅既明微微笑了一下，好似珠玉在側，盈盈生光，“我從來沒有這麼清楚過自己在說什麼。”

他的話好似沸騰的鐵水，一股腦地澆在秦昭身上，燙得他渾身不安，站了起來，雖在極力掩飾但仍能看出他內心的局促不安，“你休息罷，我先走了。”

他還沒邁步，幾根修長有力的手指拽住了他的衣角。

“就在這裡，我們一起。”語氣裡竟還帶了幾分耍無賴一般的孩子氣。

自剛剛那番坦誠表白後，傅既明好似被打通了什麼了不得的關竅，哪裡還像從前一般不近人情、自矜自傲？整個人鮮活又生動，真真正正地像是個二十歲的青年。

秦昭微微蹙起了眉，不為所動，“不行。”

傅既明不回答，隻是抓著他衣角的手又緊了幾分。

秦昭快要被他氣笑了。

這位傅莊主，喝酒不行，鳧水不行，坦誠心跡、拽人衣角、胡攪蠻纏倒是無師自通。

他若是下定決心真的要走，彆說現在，就是兩三個傅既明也攔不住。可是……他低頭對上那一汪溫柔的秋水，心裡也犯起了難。

說白了，他自己也說不準自己是怎麼想的。

傅既明卻不再給他猶豫的時間，順著衣袖向上抓到了秦昭瘦削的手腕，攥緊一拉，將還在懵圈的少年帶到了自己的懷中。

他試著掙了一下手腕，沒有掙脫，聲音冷了下來。

“傅既明，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