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喉嚨裡一陣嘶啞,像是在笑,卻笑得十分恐怖,“這樣再好不過,除惡務儘,還請莊主儘快處理。放心,那三十隻弩箭,我家主子會履約的。”
“據前朝的服侍宮人所言,陳氏遺孤耳後有一顆小痣,莊主若是碰到了,可要小心些留他一條活命。畢竟事關山河圖……”
他冷笑著,不再說了,因為傅既明已知道他未儘的話。
——陳氏遺孤耳後有一顆小痣。
仿佛一聲驚雷在耳旁炸響,秦昭顫著手,不自覺地撫上自己的耳後。
那裡,一顆黑色的小痣正在隱隱發燙。
不應該的,聰慧如秦昭,怎麼可能毫無察覺。
他身世成謎,被帶回魔教也不過是一兩歲的時候。可他生來早慧,即便那時年歲實在太小,關於母親他也殘存著一星半點的記憶碎片,更彆提這些年裡旁人或多或少的暗示。
教主看他時的複雜眼神和多次的欲言又止。
霜月和凜風對待他時模糊不清的態度。
玉奴曾說他有些長安口音。
嶽先生就更明顯了,不光多次提到了前朝皇後周嬋,甚至還盯著他的小痣看了許久。
一樁樁,一件件,所有的事情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十多年前,前朝皇後周嬋,他的阿娘,為了躲避追殺,將尚在繈褓之中的自己托付給了教主秦葉。教主撫養他長大,授他詩書,教他武功,卻直到山河圖再度現世才讓他下山。
真的是為了打探山河圖嗎?
真的是為了壯大魔教實力嗎?
嶽先生看出他魔教少主的身份之後,顯然知道有人要殺他,才將承影劍贈予他防身,那麼是誰將自己的形容行跡泄露給了那些殺手?
——還是說,派來的刺客本來就是他們的人?
就在今夜,那些明明暗暗、深深淺淺的線索都在一瞬間浮出了水麵。
秦昭心中突然湧起了極大的恐懼,腦海中一幕幕閃現的都是那些他不願細思的事、不願懷疑的人……
他閉上眼睛,想將那些雜亂的思緒一掃而空,卻隻是徒勞。
山河圖,又是山河圖。
都說它是前朝皇室的秘寶,一麵繪著詳細精確的天下山川地形圖,另一麵則記載著許多失傳秘藥的製作方法,甚至還收錄了威力極大的火藥配方。得山河圖者,儘得天下矣!
可若山河圖真是上天賜下的至寶,又為何挑起如此多的紛爭?直引得江湖血流成河,朝堂死傷無數。
而他究竟和山河圖有著什麼聯係?
帶著麵具的簾外那人是誰?
而傅既明又得到了什麼線索?
秦昭極力思索著,床簾外的狀況也並不輕鬆。
茶水是冷的,傅既明像是想起了什麼糟糕的事情,喝了一口便放下了杯子。
那人微微側頭,看向傅既明身後,麵具下的視線直直穿過了床簾,緊盯著簾後隱約透過的朦朧身影不放,“軟玉溫香,美人在床,傅莊主豔福不淺。”
身為皇家特使,他眼力不如秦昭,卻有著極其敏銳的直覺,哪怕簾後隻是陰影微動,他也能準確地捕捉到其中的蛛絲馬跡。
“特使。”傅既明的語氣不鹹不淡,眉間卻已有了不容忽視的冷意,“其餘的事情可以慢慢來,不要打她的主意。”
“我隻是怕傅莊主為美色所動,女人耳根軟,萬一收了哪家的好處,枕邊風吹久了,難免誤了您的大事。”話雖這麼說,那人的語氣卻帶了幾分欣然。
一直以來,傅既明都以所謂的君子樣貌示人,他不貪財,不好色,不追名,不逐利,滑溜得像是河裡的活了多年的老魚,抓不到一點錯處。可此次不同,他第一次納妾,廣邀賓客,禮儀鄭重得快趕上彆家迎娶正妻,如今更是為了她不惜得罪洪家……
傅既明不禁想要苦笑。
他當日尋秦昭來做自己的侍妾,除了掩人耳目,未嘗沒有向他人示弱的意思。一柄利刃有了弱點,就變成了砧板上的魚肉,任人拿捏。有了一個“寵愛無度”的侍妾,所有人對他都會放心不少。
他自以為聰明一世,為如一山莊冷眼算計了一切,卻沒想到,這次竟把自己的心賠了進去。
這下好了,侍妾仍是假侍妾,弱點卻成了真弱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