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庭越臉上並沒有什麼喜色。
玄山坐在他身側,低聲道:“殿下,不要顯露自己的情緒。”
謝庭越愣了一下,瞬間變臉,唇角微微揚起,眼中帶著幾分喜悅之色,似乎在為方才的親事開心。
玄山滿意地挪開了眼。
謝庭越隻覺得自己臉上成了一張麵具,被刻畫好後就再也無法變換表情,永遠都是笑著的。
他其實很討厭永昌帝的賜婚,他有過很多女人,女人對他來說亦無所謂,可正妻的位置是特殊的。
沈綰姿色平平,頭腦愚蠢,和這京城中的其他女人一樣。唯一樣貌還算過得去眼的,隻有那個明枝罷了。他手裡轉著酒盞不停地想。
怪不得沈確那個廢柴對她一直念念不忘,被教訓幾次都不長記性。
他需要沈家的助力,可若他更早認識了明枝,她才更適合自己的正妻之位。那樣的女人才配和自己站在一起。
她眼瞎,竟然選了謝予懷那個廢物。
等他坐上那個位置,她以為謝予懷還活得下來麼?謝予懷都活不下來,她能活得下來麼?
席間,許多人都在向謝庭越道賀,謝庭越一一回敬,玄山在一旁眼含滿意。
沈國公就在這時,站了起來,大聲說道:“我提議,大家一起敬十四殿下!十四殿下與首輔大人此番收複北疆,立下大功。二十萬將士,傷亡隻有幾千之數,用兵如神,拯大夏於危難。實乃大夏之幸,造福千秋!”
其他人跟著念道:“大夏之幸!造福千秋!”
玄山臉上帶著淡淡的笑,謙虛道:“此番皆是十四殿下的功勞,在下貢獻之微薄,不值一提。”
永昌帝滿意地點了點頭:“十四是最像朕的兒子。”
沈國公繼續吹噓道:“首輔大人一向嚴苛,連首輔大人都對十四殿下多有誇獎,可見十四殿下名不虛傳。”
謝庭越滿含熱淚看向永昌帝:“兒臣在邊關之時,也曾陷入敵人重重圍剿,差點喪失性命。可是兒臣一想到,若我擋不住這北境蠻子,他們便要衝向京城,致使父皇處於危險之中,兒臣便拚了命同他們廝殺,最後殺出了一條血路。”
“十四,你過來。”永昌帝招手。
謝庭越走過去,永昌帝親昵地拍了拍他的肩,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心疼:“是朕的好兒子。邊關太苦,朕舍不得你去,但隻有你主動站了出來。同是皇子,你主動請纓,已比其他皇子勇敢許多。”
這席上,多少個皇子聽見這話,紛紛汗顏,都覺得永昌帝在敲打自己。
沈國公那雙賊眼滴溜溜地瞅了謝予懷一眼,煽風點火:“十四殿下都能主動請纓前往邊關,那些素來空有美名的人竟然就在京城裡享樂。”
言語如刃,直指向他。
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謝予懷。有譏諷,有慶幸,有同情。
原本永昌帝的話是在敲打各皇子,可沈國公的話卻將話頭引到了謝予懷的身上。
謝予懷微微垂眸,盯著麵前的酒杯,唇角笑意微微凝滯。
沈國公惡狠狠說道:“什麼高祖轉世呀,隻怕是故意借著祖宗的名聲,來替自己漲威風,實際上……嗬,簡直侮辱了高祖的名聲,黃泉之下隻怕先祖靈魂不安呐!”
沈綰不安地製止道:“爹爹……”
沈國公充耳不聞,情緒越來越狂熱。
沈確一臉得意之色,鼓掌:“說得好!”
明枝擔憂的目光落在謝予懷身上,她察覺出來,他已經在不高興了。
永昌帝不但不出言維護,反而又添了一把火:“朕早就覺得這傳言實在荒誕。”
皇帝都如此說了,其餘人立刻落井下石。
“就是,什麼出生時有吉兆啊,隻怕是瞎編的吧,就算有恐怕也隻是巧合,畢竟如今的十一殿下……也跟高祖沾不上一點邊啊。”
“說不定便是已故薑皇後做的,故意買通人散播謠言,為自己兒子做嫁衣。”
“十一殿下出生時的吉兆,玄鳥齊飛,天有紅光,你沒看見吧?你也沒看見吧?”
“怎麼可能嘛?首輔大人,你精通術法,倒是給我們講一講,有沒有轉世這回事?”
玄山麵無表情,搖了搖頭。
“應請陛下為十一殿下再賜名,畢竟與高祖同名,叫這個名字,實在令人發笑……”
謝庭越隔岸觀火,心裡譏諷。
太子微蹙著眉頭,覺得有些不妥。
但沒有人敢忤逆永昌帝。
永昌帝聽著那些臣子侮辱謝予懷,心中十分痛快,他恨不得所有人將薑皇後,和她那個惡心的兒子,踩到塵埃裡。
謝予懷掌心的紗布透出些血色,他克製著自己。眾目睽睽之下,類似的言語攻訐,侮辱他,侮辱他的母親,侮辱他親近的人,不知經曆過多少次了。
他們以為他很想叫這個名字嗎?
他很想被稱為“高祖轉世”嗎?
他很想生活在另一個人的影子之下嗎?!
他隻是他自己……可是他連自己的名字……都沒有……
陰毒的笑意逐漸爬上沈國公的臉,爬上他眼側密密麻麻的皺紋,區區一個被厭惡至極的皇子,竟然還敢欺負他的金貴兒子!
“砰——”
震耳欲聾的掀桌子聲,夾雜這眾多瓷器碎裂的聲音傳來,沈國公的陰笑凝固在臉上。
隻見寧王妃站起來,手上掀桌子的動作還未收回去。
禦膳房精心準備了幾個時辰的珍稀菜肴灑在地上,湯湯水水混合在一起,一文不值,令人作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