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疼痛使她回神,這一切是真實發生的,大明宮即將攻破,大寧朝也終將覆滅。她不得不強強提起精神,奮力地向前奔跑。
在她受傷的時候,有一個人突然竄了上來。近前,崔二郎雙拳難敵四手,已然自顧不暇,看見有人近公主身,大驚失色。彎枝一瞬間想抬腿擋在李雙岑身前,卻見李雙岑掏出袖箭射了出去,袖箭尖上有倒鉤,且淬了毒,一旦中招必死無疑,這是她僅有的活命機會!李雙岑迅速抬手、按機關、出箭。就在那人的長劍馬上刺中她胸膛的時候,那人倒下了,噴出的血弄了她一臉。
李雙岑哪裡見過這種場麵,這是她第一次殺人,她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不自覺地伸出舌頭舔一舔,血的腥氣使她興奮,她想吐,但是未免太耽誤逃跑時機,於是隻能強行吞咽,強迫自己壓下心裡對殺人的恐懼。
緊接著李雙岑又聽見一陣戰馬嘶鳴,她瞬間又繃緊了弦,“沒事,是我們的人,千牛衛來了。”她聽見舅舅說。他們從一支又一支折斷的羽箭裡穿過,從一具又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上踏過,向前跑著,向著太液池跑,太液池裡有一條暗道,可以通往長安城外的護城河。
一炷香後,他們終於到了太液池,三人已經破衣爛衫、形容狼狽,就在李雙岑跳入池水中的前一刻,一個震耳的聲響仿佛要穿透她的耳朵,直直地壓迫天靈蓋,緊接著她看見南方宮殿方向火光衝天,瞬間衝起一股巨大的熱浪,直衝天際,團團濃煙四起。一下子黑雲壓境,她好像看見一個個宮婢侍從在濃煙中焦急地奔跑,大明宮彌漫著絕望的呼喊,似乎有焦黑的人影裹挾著烈火朝太液池這邊奔來,但是無可奈何。木質結構的宮殿肆意燃燒著,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響,像新年的爆竹。
劉本把大明宮燒了。
李雙岑死死盯著那衝天的黑煙,雙眼通紅。她滿眼都是新年的紅色:紅色的血、紅色的牆、紅色的人、紅色的火。火舌舔舐著曾經祥和的大明宮,也燒了她心頭的淨土。
“公主,快走,再不走劉本追上來了!”素來膽小的彎枝這時突然膽大,拽著主子的衣服就往水下拖。不能再看了,雙岑一咬牙,轉過頭跳入了水中。她的命,是阿耶阿娘的命換來的,是千牛衛的命換來的,是守城將士命換來的,她不能糾結於血脈親情,不能一時衝動丟了傳國玉璽,她是大寧的公主,也是大寧國未曾登基的帝王,更是大寧的子民,隻要她還活著,大寧就不會死。
長安遠郊的烏泉鎮人聲鼎沸,竟是從未有過的熱鬨。幾處玉石鋪麵小娘子們三五結伴在挑揀,每個店鋪都掛了招幡,上書“隆慶天吉”,李雙岑及彎枝二人早已脫了宮裝換上了粗布麻衣。彎枝起先還擔心李雙岑不習慣,卻不想她竟是沒有一句異議。
二人換身行頭扭頭鑽進了一間草木堆的茶棚,李雙岑喚了三杯熱茶,二人穩穩地坐在有些蟲蛀朽壞的長條木椅上,她低頭吹著煎茶的熱氣,眼睛盯著水霧氤氳下的微黃乳白的湯花,如一葉扁舟浮在棕褐色但透亮的茶湯上,李雙岑定定地盯著細密的浮沫出神,彎枝見其這呆呆愣愣的模樣,剛要出聲提醒:“公... ...”
“公主哇!”鄰桌的五大三粗的漢子突然一嗓子,給彎枝嚇個半死,轉頭瞧了一眼仍低頭嘴唇卻明顯在抖的李雙岑,暴露了?她堪堪張嘴想要趕緊辯解一番,突然被李雙岑擋了下來,搖了搖頭,今日本就因為害怕有人見過崔二郎的樣貌而讓他守在胡同口,沒跟進茶棚打探消息,若她二人再因為失態而引起懷疑,得不償失。
斜地裡卻突然插進一嘴:“哪個公主?”又是那個五大三粗膚色有點黑的漢子:“當然是前朝宣陽公主,聽說七日前曾經的輔國大將軍劉本和右仆射賀嚴帶著八千精衛逼宮,直接圍了太極宮,大家帶著十六衛中的十五衛親身迎戰劉氏一族,最後也隻抵擋了一個時辰,最後被當今太子劉輔一箭鑽心射死,血濺和光殿。”
彎枝聽此言低眉撇撇李雙岑,旁邊另一個著棕色粗布衣長得斜眉細眼的問道:“那崔皇後和宣陽公主呢?”黑漢子瞥了一眼他,似乎頗為遺憾地歎道:“崔皇後也是真慘,聽說被賀嚴抓住用鐵鏈子拴在了和光殿的西暖閣,最後劉本下令放火燒宮,崔皇後掙脫不開,直接燒死在西暖閣,聽說暖閣立著一個兩人來高的紫檀書架,帶著火倒在了崔皇後身上,壓得死死的,唉,至於那宣陽公主... ...”
李雙岑揚起眼神,頗有些聽故事到關鍵節的專注,黑臉漢子停頓了一會兒,似乎在思考,一會功夫眉心蹙起又道:“宣陽公主下落至今不明,有人說在幾天前的護城河岸看見過她,又聽說似乎在逼宮那天溺死在太液池,亦有消息稱她就在咱們鎮上,至於真假不能辨知。”
被發現了?李雙岑的心頓時提到嗓子眼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