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雙岑耳邊傳來隔壁的歎息:“宣陽,世事無常罷了。”李雙岑聞言,不免被勾起了傷心往事,近幾日睡不安穩,午夜夢回都總是月前大明宮那場大火,強忍心中悲痛附和道:“是啊,翻手作雲覆手雨,紛紛輕薄何須熟。終究成了白雲蒼狗。”
二人似乎頗為投緣,在這片狹小的天地裡相談甚歡,幾乎李雙岑提了上句,章回便可言出下文,兩人每人坐著一捆稻草,手裡捏著一根枯枝,時不時還在地上塗塗寫寫,頗有些高手們商談國家大事的架勢,以天下為棋局,通曉楚河漢界的對弈規矩。
可笑的是,兩人從前一個居廟堂之高,一個處江湖之遠,言談舉止倒親似從一張吃飯桌上出來的一樣。瞧章回那說到興起時,唾沫橫飛的模樣,李雙岑都相信,如若不是此時場合不對,他馬上都要挑戰一下劉軼的底線,無視眼前這一欄之隔和隆慶朝新頒的法規,穿過柵欄過來與她稱兄道弟了。
這新逢知己的的喜悅將她心中的陰霾暫時驅散了些許,李雙岑也不知時間是何時從指縫流走的,一轉眼,竟已至黃昏。
昏黃的光又順著鐵窗灑進來,染儘了黑灰色的地帶。李雙岑本來還在擔心章回的身份,擔心其是劉氏的臥底,自己特意被安排到他監房旁,方便套出她的話。
如今李雙岑也有些飄忽不定了,疑劉軼口中的熟稔隻是迷惑她的手段,章回不過是普通與她投緣的落難者罷了,是她風聲鶴唳;又疑章回是真的暗線,畢竟那一聲宣陽也不是尋常百姓能夠輕易喚出來的。
“宣陽”二字是在李雙岑十五歲生日的時候,她父親邀了城中貴胄作為見證,於宴上當眾賜予她的封號。而當年參宴者皆為朝中二品以上官員及其親眷,再者便為當朝皇家戚屬,這是她為數不多當眾露麵的時刻,若章郎君真為尋常坊市眾人,如何會在劉氏內牢被拘?又如何會識得她是宣陽?況且他還與劉軼相熟。
若這隻是臥底者的一個疏忽,被她恰好揪出來了,那也過於巧合。李雙岑最怕的便是這並不是疏忽,而是章回想故意賣與她一個破綻,致使她朝著這個方向思索,便一發不可收拾。也怪她方才遇投緣之人有些過於興奮,忘了否認那聲“宣陽”。如今想來,這怕就是章郎君的試探。這些僅是她腦中胡亂思考的風暴,連她自己都笑話自己草木皆兵,但她背負著複興李氏的重任,不可不謹慎。
這致使她雖與章回相談甚歡,也終不談及前朝往事和當朝政事。章回見探不出口風,便也歇了“熱心”的盤問。隻留下一句:“某字言念,若有事,喚我便可。”
那頭章回剛退回去歇著,便有獄頭前來送飯。香軟的白米飯上淋了澆頭和青菜碼子,雖是涼的,卻也讓人看了胃口大開,不是吃糠咽菜便好。
李雙岑接了從闌檻口中遞進來的飯,又扭頭看了一眼隔壁的,彆無二致,心中有了些斤兩,不過畢竟是劉家給的飯菜,她還是不敢輕易入口。她頭上雖有銀釵環,卻也不能試出除□□之外的毒,不禁心中惆悵,遲遲不敢下筷。
就在這時,隔壁又傳來了聲音:“莫要糾結了,放心吧,劉家不會傻到在這裡給我們下毒,我們手中還有他想要的東西呢。”
李雙岑聽得此言,更加肯定章回與劉家有利益糾葛,也許同她一樣,與劉家有仇,不然章回不會提及“我們”二字,若隻是勸她放鬆警惕,又何必無意中帶上他自己呢?
她隻一訕笑,緊著扒拉兩口飯,歪頭向另一邊試探道:“言念兄,您這般拿雲捉月之人,屈居於這一隅,為人之下,倒是不容易吧。”
說完,又心虛似的,說錯話一般又故意夾了一筷子青菜,一把塞進嘴裡。李雙岑正鼓著腮幫子、切著牙齒艱難地咀嚼著梆硬的菜根,便聽得章回略帶笑意的答腔:“哈哈哈哈,存於這世道,長安百萬號人,又有誰是容易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