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你不會這麼做的。”文森特和他對視,心臟劇烈跳動,“對吧?”
梅洛尼回視她。文森特感覺心像浸透入冰塊中,他覺得話題結束了,回到自己的電腦前,手指快速叩擊鍵盤。藍色卷毛少年在他旁邊打遊戲,紅色外殼有點磨損,不算新款的遊戲機,在文森特離開前他還沒結束遊戲。
“那個男人。”文森特被霍爾馬吉歐送回去,她特地坐在後座,開窗觀察外麵:“梅洛尼,他好奇怪。”
“你想說的是他像個變態是吧。”霍爾馬吉歐趁等紅綠燈的時間點了根煙,叼在嘴裡,煙灰落到了褲腿上:“梅洛尼這家夥很奇怪。怎麼說,你要招惹他,彆怪我提醒你,他可沒我霍爾馬吉歐這麼溫柔啊。”
“你們不怕我說出你們據點嗎?”文森特無視他充滿遐想的大笑,“和你們見麵,轉頭就把你們的情報賣給彆人。”
“什麼情報?”
文森特仔細想了一遍,最終隻得出:“你們的據點。”
“試試看吧。”霍爾馬吉歐把香煙扔出窗外,迅速拐角,文森特整個身體衝向了車的一側:“文森特。我們沒有被背叛過。你這隻小貓咪會咬一口主人嗎?”
文森特想起了霍爾馬吉歐在臥室裡將野貓塞進瓶瓶罐罐裡,任由貓咪在瓶裡瞎叫。有次野貓掙紮著把瓶子打碎在地,玻璃碎渣割得貓毛上鮮血直流。她給野貓包紮,恐懼下野貓咬開了她的手掌,疼痛下她仍舊沒有畫出滿意的畫作。
“我不會的。”文森特看向窗外:“我不想讓他失望。我想讓他成為結束我生命的人,但在藝術出現前我不想他成為這一個。”
“喂喂喂。”霍爾馬吉歐不可置信地轉頭質問她:“你他媽不會看上梅洛尼那家夥了吧。這倒也正常,這小白臉當初倒是讓個威尼斯富婆一擲千金。之前有個小姑娘也很喜歡他,像個瘋子一樣追求他。”
“他很好看。”文森特想到了他紫色的頭發在光線下隱隱生出金光,頭頂新生出的頭發保留原先金黃顏色:“他是藝術品,也是可以促成藝術品的人。”
“你亂七八糟的藝術品想法我倒是沒想插手。梅洛尼能給出猛烈的快感也能給出劇烈的疼痛。”霍爾馬吉歐聲音帶笑,在文森特聽來卻像一把開縫的刀一樣令人恐懼:“你以我的女朋友自稱,對我的兄弟卻有非分之想。文森特你這個人不按規矩辦事我可以當沒看見,但是啊這種事情你要是敢想,就算你的向日葵能救你,也沒用。”
文森特敷衍地回他幾句,被霍爾馬吉歐警告一番:“跟我結束關係倒是可以任由你選擇。”
不過霍爾馬吉歐的目光倒不顯得溫和。
“我當然會體諒你啦。霍爾馬吉歐你人這麼好我怎麼忍心傷害你呢。”雖說以文森特和霍爾馬吉歐的關係,傷害和給舍都應該是霍爾馬吉歐:“我現在可是作為你們組的武器,你得好好對待我。”
組裡武器多得是,槍支刀具乃至人脈從不缺少。霍爾馬吉歐想著,明麵上又是敷衍似的答應了文森特。
文森特並沒有加入暗殺組,她隻是一把揭開對方麵具的刀,短暫無常的,要是她不聽話或刀鋒頓了都會成為抹除自己性命的匕首。
她被安排任務總是沒有任何的時間點,有時候在旅館裡睡覺,就被一通電話打醒,或者大晚上洗漱好準備畫點東西時,旅館服務員就會打電話告訴她樓下有人在等自己。
“我好困啊。”文森特靠在車後座,睡意暈染的淚被自己揉掉,“這一周已經是第二次了。我說你們可不可以提前通知我,這樣子讓我很不好做。剛才我的靈感正豐盛,你們卻一通電話打斷我,總該補償我吧。”
“想要怎麼補償。”坐在副駕駛座的梅洛尼從電腦前抬頭,暗藍色屏幕光色打在他的臉上,他的笑,轉頭耐心問她:“我研究了新的東西,小文森特想不想接受我的獎勵,可能給得了你畫畫的靈感。”
“當然可以。”文森特顯得興奮不已,正在開車的普羅修特發出輕蔑的一聲,坐在她旁邊的貝西善意提醒她:“你忘記了上周那個女孩子嗎?”
當然記得。文森特想和自己獨一無二的朋友說話,想聽她說話。但是麵前的這些家夥讓自己的朋友成為了並非的唯一。她想起了那個被娃娃臉玩死的女孩,想起了很多被娃娃臉成為目標的人,她見證了他們的死亡時刻,文森特想詩意地形容,猶如太陽末日前猛烈發熱後的爆炸,人生中最光鮮亮麗的一刻再死亡之前,快感和絕望如顏料攪拌。每次執行完任務後,她回到旅館一整個晚上都會畫畫。煙癮越來越重,酒精攝入量也逐日增加,她感到疲憊,有時宿醉一整天,渾渾噩噩的。
梅洛尼有時在她繪出目標外貌時特地靠近她,呼吸輕輕地打在她的臉頰和脖頸,有時手背會覆上薄薄的熱氣。他身上迷迭香似的味道很淡,夾著卡塔尼亞檸檬的香味,有時則附帶血腥味。文森特喜歡他的味道,喜歡他的呼吸,她覺得自己心甘情願走向一個深淵,裡頭毒蛇盤繞等待她跌入咬死。“小文森特身上味道越來越重了,怎麼,要不要我給你做體檢?和醫院裡完全不一樣的體檢哦。”
文森特同意過,她難以拒絕梅洛尼的要求。有次據點隻有她和梅洛尼,於是在臥室裡任由娃娃臉用文森特的身體做實驗,在疼痛和愉悅的迷茫中她聽到梅洛尼直呼太棒了的聲音。
文森特幾乎和每個人都合作過。準確的說是被拉著去目睹目標外貌,那些難搞的沒必要讓他們浪費時間的目標就交給文森特負責,她再據點畫下人物,旁觀即將死亡者人生的開始與結束。
她喜歡和梅洛尼合作,最喜歡的是隻和梅洛尼一起。今天的行動有兩場,普羅修特開車將梅洛尼和文森特送往目的地後就和貝西趕往另一場行動。
“所以說我們要把這個人的秘密抓到手才能結束他的性命了。”獨一無二的朋友出現在文森特和梅洛尼中間,審視捆綁在椅子上的犯人:“他的嘴巴真夠硬的。牙齒被打掉了三四顆哎,被審訊成這麼一副鬼樣子,文森特真可以認出全貌嗎?”
“我沒下狠手,你認得出來。”梅洛尼戴著黑皮手套的右手掰起犯人的臉讓她注視:“早做早結束。”
最終是梅洛尼用一梭子彈終結犯人的性命。文森特感覺和以往不同,他沒讓自己目睹這個犯人的過去和秘密,他處理男人的方式更像是私刑。梅洛尼沒有隱瞞她,因為他甚至沒有告訴文森特,離開這棟筒子樓,他買了兩個冰淇淋,兩個人坐在路邊雨水生鏽的長椅,一開始沒說話,自顧自吃著。
“普羅修特會來帶我們回去嗎”文森特咬碎杏仁,轉頭問梅洛尼。
“這個啊,普羅修特他們有其他事。”梅洛尼舌頭舔著冰淇淋上麵開心果味奶油,偶爾露出舌頭一角,“記得回去的路吧。我還有事,吃完後各自散了吧。”
文森特想說可不可以留下來說說話,可是她麵對梅洛尼一些話就不敢說出口,與其說害怕更像是少女見著心儀人時的害羞。她想坐在梅洛尼的紅色機車上,有次任務結束他送文森特回來,馬路空曠,他開得速度快,頭發吹到了文森特的臉頰,一股洗發水淡淡的香,梅洛尼獨特的味道。
文森特想是不是那次玩笑讓他們當真了。因為那次任務後,梅洛尼也好,普羅修特也好,甚至霍爾馬吉歐都沒再來找自己。她忍耐不了這種孤獨感,前往據點找他們才得知已經換了位置。她覺得自己慢慢地被遺忘了,可自己從未被接納,文森特想做了個夢,回到旅館她抽完了一整包煙,她作畫,最後成為垃圾桶裡的四分之一。
有時候她在酒吧裡遇到霍爾馬吉歐,隻簡單幾句話他便離開了。文森特沒有戀愛卻像失戀了,她在臥室裡痛苦難耐,有次噩夢醒來發現枕頭濕了。她在電話亭打電話給梅洛尼,沒接通,回到旅館發現一輛熟悉的機車停靠路邊,她喜出望外,梅洛尼問她要不要出去玩。
文森特沒有拒絕。她做不到拒絕梅洛尼。
“你到底怎麼做到的。”文森特坐在後車座,“不抽煙不磕藥,平時也不怎麼喝酒。就連裡蘇特有時候都會抽煙哎,我之前離開前看到他在樓梯口抽煙了。”
“我沒興趣。”梅洛尼問她:“想吃什麼。”
他們在一家飯館吃飯,梅洛尼的劉海和後麵的頭發幾乎齊平,低頭吃麵時劉海就落下來,文森特撥下手腕的發繩給他使用。他吃飯和做是實驗一樣安靜。期間他突然讓文森特猜測坐在玻璃窗旁的那個女人性格和體能,她無奈,“梅洛尼,你第一眼看到我時怎麼猜測的。”
“霍爾馬吉歐新的女伴。”
“還有呢?”
梅洛尼安靜地看她。
“我不介意的。告訴我吧,我不是完全不了解你,就算你們一聲不吭地把我丟掉了,但我和你相處不是假的,所以我還是有了解你的。”
“星座,血型,體能,生活習慣。”梅洛尼說:“我想讓你成為娃娃臉的母親。”
“真夠混蛋的!”文森特心裡揪著的疼。
“後來就沒再想過。”梅洛尼喝檸檬水,“這是謊話。我當然還想讓你成為娃娃臉的母親,我親自教你,用我知道的所有□□係統裡各種方式,讓你成為娃娃臉最棒的媽媽。”
“那現在呢?”
梅洛尼捏著餐具將肉醬麵卷成一團,沒吃,他低著頭,語氣沉悶:“都變了。小文森特,你來選擇你自己走的路吧。”
我想和你一起。文森特鼓不起勇氣說出這句話,她喝完自己的雞尾酒,“坐車回去。載我一程吧。”
回去的路上梅洛尼開得慢,她有些困意難耐,靠著他的後背就睡著了。路上顛簸她又被弄醒了,睜開眼時正經過大橋。
“往前開有個拐彎,梅洛尼,向左拐。”
梅洛尼沒問原因,照做了。左拐後是死角,麵對著黑漆漆牆壁,梅洛尼沒下車,“你要乾嘛。”
文森特下車,讓梅洛尼將車燈再打亮到最高度,他做了。文森特走向牆壁給他看牆壁上模糊淩亂的塗鴉,在梅洛尼打量的時候,她從角落裡撿到幾瓶用過的噴漆瓶,將紫色的一罐扔給了梅洛尼。
“梅洛尼下車,和我一起。”文森特在牆壁上隨意噴出了一個奇怪的形狀,像一隻壁虎:“讓我這個畫家來教你我的拿手好戲。”
梅洛尼站在牆壁前,卻沒怎麼畫。
全都是文森特在畫。這些千奇百怪的塗鴉在那不勒斯隨處可見,留下它也無法擁有扔掉的記憶,最終會被雨水衝刷模糊或者被清潔隊的白色油漆蓋住。
文森特畫了梵高向日葵的大概輪廓,展示給梅洛尼看。她問梅洛尼愛是什麼。梅洛尼說激素,性,行為,不切實際的。他用了一些詞來概括,最後他說這玩意兒沒有用。
“愛這玩意兒真的沒用。”文森特讚同他的看法,“但在今天,愛是自由。”
她鼓起勇氣碰到了梅洛尼的下頜部分,極淺的用嘴唇碰到了,她低聲請求梅洛尼不要放棄自己。梅洛尼置若罔聞,送她回去,在快要抵達旅館時,文森特試圖哼歌緩解自己的悲傷,又忍不住問他:“下次再來找我是什麼呢?”
“下次。”
文森特感覺的心死了。
接下來的路程梅洛尼沒怎麼說話,再抵達旅館時,他下車擁抱了文森特,他說回頭會教她成為娃娃臉最棒的母親。“你是個乖女孩。”
“我是個壞女孩。”
“你是我的女孩。”梅洛尼笑了,像做一個承諾:“所以,好好做個壞女孩,或者乖女孩。我的娃娃臉是很挑的。”
文森特將這句話視作一句承諾。
更像是用來永彆的承諾。
在此以後她再也找不到梅洛尼了。暗殺組的據點已經被棄置,霍爾馬吉歐不再光顧酒吧,普羅修特的車也再沒出現過街道。她在旅館房間裡徹夜難眠,煙癮更重,喝烈酒斷片,她站在畫架前想要畫下梅洛尼,好留下供自己懷念的模樣,可是每每落筆都難以繼續下個步驟。他如此鮮活,卻又難以落筆。
她時常去廢棄的據點裡,文森特僥幸地想著萬一他們隻是出差了呢。她不願接受自己被拋棄這一事實。據點又有新的人住了進去,直到她在據點旁邊的垃圾桶旁撿到了一張照片,來自他們的,多年以前的合照,遠在認識文森特之前的。
她看著照片裡的梅洛尼很久,眼淚打濕了照片的一角,文森特認識裡麵的每個人,當最後一杯威士忌見空,她終於決定一定要將梅洛尼畫下,留予懷念還是不甘心地想要知道他的生活現狀,文森特早已分不清了,她隻知道自己被痛苦悲傷環繞,近乎溺水而亡。
“你真的該這麼做嗎?”獨一無二的的朋友向日葵提醒她:“因為他的那句算不上承諾的承諾,你就像個白癡一樣等著他?指不定他和霍爾馬吉歐一樣抱著新的女人接吻,乾活。彆忘了,他和霍爾馬吉歐可是一夥的。”
文森特沉默不語,距離梅洛尼模樣越清楚。冰櫃與布條,燃火的街道、龐貝無人的牆壘、快車上飛濺的血與魚鉤互相交纏,吐著蛇信子的怪物一擊致命,黎明曙光連同撒丁島的落日——畫筆落地,她泣不成聲。
向日葵神色驚訝,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文森特,又看向畫裡不斷跳動的畫麵,她說:“藝術品,完美的藝術品。看來你所說的經曆巨大痛苦創作藝術後心滿意足地死亡已經來臨了。這是殉情了吧,為了藝術,還是為了梅洛尼呢。”
“不,我不想死了。”文森特直麵了死亡,她直麵了很多死亡,冷靜過頭。
“很難得。放棄長久的選擇好比放棄理想。”
“我想記住他們。”文森特凝視著梅洛尼的模樣,好像初次見麵他饒有興致地審視自己,問她的名字。像執行任務時他用一梭子彈擊斃對方,和她躲在臥室裡研究娃娃臉,她的血液供娃娃臉儘情使用,有次他的研究得到了新的突破,情不自禁地親了她的手,在那個地方針孔還沒愈合。“記住他。”
“很好。你死了,然後新生了。我想書裡應該是這麼形容的。”此時畫中浮現普羅修特結束任務抽煙的姿態,向日葵問文森特:“你的快樂時間到了,抽一根吧,這讓你不至於太痛苦。”
“我不抽。”
“那就威士忌。”
“我也不會喝。”
“我認為這樣子真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