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特記得第二次在梅洛尼麵前抽煙迎來怎樣的震蕩。彼時組織給他們下發的任務超過先前幾個月的工作量,普羅修特忙得脾氣暴躁,翹腿坐在沙發悶悶不樂抽著煙,在這種低氣壓下貝西做任何事都躡手躡腳生怕觸及普羅修特的雷區,反而引來了這位大哥的責備與打罰。文森特很少來他們的據點,往往有他們用的到的地方才會被送來,坐在沙發像等待處刑似的等待他們安排她,她一次又一次目睹裡蘇特端著熱乎的速溶咖啡進辦公室。唯一算得上熟悉的霍爾馬吉歐此時他在大洋彼岸將一名掮客處以私刑緊接著得趕到墨西哥將一位政客秘密處理掉,在滋滋作響的電流下文森特按著電話筒聽霍爾馬吉歐抱怨著。很快就結束通話,她將電話機放回茶幾上,終於鼓起勇氣將目光看向埋頭在電腦前的梅洛尼上,他不由皺著眉,兩眼卻發光,像夜晚饑渴野貓窺伺獵物準備一擊致命。
“介意我抽一支煙嗎?”
文森特乖巧地將煙盒展示給他看,盒口已經掀開,香煙黃色濾紙從出口跳出等待著火焰吞噬,這是一種美好的享受,足以慰藉夜晚缺乏睡眠與無意義等待下的煩躁。
梅洛尼終於肯將眼睛移向她的身上,緊皺的眉頭仍沒舒緩卻明顯與適才截然不同。他的目光太具穿透的魄力,微歪頭問她:“文森特是有煙癮嗎?”
“藝術家或多或少會有的習慣吧。”文森特輕側向沙發墊靠著像維持自己的氣勢,在他的目光下她覺得自己的過去連同未來一並看穿,在他的瞳孔下禁錮住:“很奇怪的東西,一根煙就像一把能打開我靈感的大門。”
“用壽命換靈感,再合算不過。”
他笑笑,伊甸園那條蛇向亞當夏娃提出食用那顆蘋果時是否也同梅洛尼地笑一樣,文森特沒有被揭穿的窘迫:“命再長沒有意義也是白搭,梅洛尼你會喜歡毫無意義的人生嗎?我想你不會的,你在這裡,很久很久,仍舊活著,足以證明了。”
梅洛尼意味深長地重複了沒有意義四字。在那天晚上他用加丘的□□用以進行娃娃臉測試,注射進黎明將死的目標的身體裡,當最後的產物送到加丘的麵前並貼心地告訴他這是他的兒子後。據點客廳險些被掀翻,加丘喘著氣向他下達戰書,訓練室裡文森特和伊魯索目睹了梅洛尼被加丘按在地上百般質問的場景,他的紫色頭發被冰凍結粘在地板,白熾燈下金光在他的發絲上跳舞。
“你會喜歡毫無意義的生活嗎?在我看來並不會。”那不勒斯地下世界新任老板此時坐在文森特的對麵。金黃色的卷發柔軟頗有質感,紅色絲絨外套邊緣嵌縫精致金鵝絨,他倒兩杯紅茶,一杯用手指推向她的方向,一杯拿起自己享用。說出這句話時令文森特夢回那個夜晚,她的鼻子發酸,一股濃烈的情緒齊齊衝擊她的心臟和腦部,險險窒息。
“閣下看錯了。我的生活沒有什麼不同,和正常人一樣生活,睡覺。”文森特沒有拿起那杯屬於自己的紅茶,“我會畫畫,沒有稱得上藝術的作品,或許在過去的某一個夜晚我作出了心滿意足的藝術,但那個夜晚僅我一人可知。”
新任老板注視向掛在牆上的一幅畫,深藍色漩渦下白色泡沫混亂交集,比之旁邊懸掛著的梵高星月夜仿品與諸多文森特創作出的精巧或龐大的畫作顯得平平無奇。
“它很漂亮,是吧。”
文森特順著他的視線看向那幅畫,“這隻是海。”
“是很漂亮。你的才華配得上更高的榮譽,”
“你甚至不願意說更好的榮譽都無法同我的才華相配。”文森特明白自己的語氣有些咄咄逼人。坐在自己麵前正溫和交談的人是熱情組織的喬魯諾閣下,和她認識的那群以鮮血和其他性命換取自身壽命的家夥同一組織,她不曾知曉地下世界那場未知暴力的混亂怎麼將暗組那幫家夥推向死亡懸崖,麵前這位閣下的手如何在這片黑暗中撥亂反正,未知但預感,她不願意踏足那片浸泡他們血液的地盤。
“和明碼標價的名譽相配並不適合你。”喬魯諾沒再看那幅畫:“才華有了上限還算得上才華嗎?”
“人的記憶能維持多久,情感持續多久,閣下可否痛失過親密的人,痛苦絕望過嗎?然後呢?等到時間一到,這些疼痛就會磨碎,壓平。”文森特用自己的左手拇指捏住右手手指,輕輕地揉著,像她很多次在水桶裡清洗畫筆那樣的力度和方式,“至少我還有東西代替我記住注定平息的難忘記憶。”
喬魯諾沒有就著她的話題繼續,他放下紅茶杯,平靜地告訴她:“你不應該浪費你的能力。”
“我沒有浪費。”
“我指的是你的替身能力。”喬魯諾看著她,文森特想起了大草原的幼獅,而幼獅的牙齒與爪子足夠讓人懼怕:“那群家夥很狡猾隱瞞了你,包括你的替身能力。很幸運的是我們的一支小隊在管理地區解決一起火並時偶爾得知了一件事:一個女人能用一支筆就可以再現所看到的世界。”喬魯諾指了指那杯紅茶:“快涼了,儘快喝了吧。”
“我不想稱之為替身,那是我獨一無二的朋友。如果你稱呼她向日葵我會開心的。”文森特說:“不論如何都無法將朋友視作物品浪費吧。”
“真的將她視作朋友了嗎?”喬魯諾語氣溫柔,聽在文森特耳中更像是質問:“那群家夥曾經生活在熱情組織,很多個據點,從那不勒斯到米蘭,在我所看到的資料上他們還將據點短暫的定在西西裡。梅洛尼很出色,他們都很出色,解決的目標數量可觀。”
文森特冷靜地聽他描述暗組過去的輪廓,和他們有關的回憶一股腦重新從她腦子裡的每個縫隙裡鑽出來組成整體。
“文森特,來組裡吧。”喬魯諾向她伸出手:“那裡有你想要的。唯獨隻有你才能獲得的,”
文森特笑,端起那杯溫熱的紅茶,喝了一口,握住喬魯諾閣下的手掌。
“所以這就是你選擇進熱情組織的原因?”
普羅修特在我的辦公室裡抽煙,煙盒開口推向文森特,她從裡頭挑出一根放在桌麵貼近文件夾一麵,“辦公室裡不準抽煙。”
“這會更加肆無忌憚的。”普羅修特咬著煙濾嘴跟她說話,抬起手臂點燃,呼出濃烈白煙:“我都死過了還會在意準不準抽煙的事嗎?文森特現在我們是同事了。很久不見過得如何。”
“你認為我會過得怎麼樣呢?”文森特問他:“我沒有資格去質問你們消失的那段時間做了什麼。組織的叛徒,亡命之徒,挑戰權威最後可憐兮兮的全都被乾掉了。原來做蠢事也有普羅修特你的份。”
“你再這麼說我不介意給你看看同事的見麵禮,讓你好好知道怎麼尊重□□的家夥。”普羅修特狠狠地將濾嘴咬癟,威脅的意味再明顯不過。他不願再和文森特繼續私事話題,他將一張照片扔到桌麵上:“大藝術家,到你大顯身手的時候了。”
那些隱藏在照片上的秘密通過文森特的向日葵全部被暴露,普羅修特在辦公室裡抽了兩根煙就此作罷,他似乎還在休養期間,老煙槍竟然會被一股濃煙嗆得咳嗽,隨後用一記眼神製止文森特的嘲笑。臨彆時她問了普羅修特有關暗殺組的事,有關梅洛尼的狀態。
進熱情組織後因為性格緣故以及她向喬魯諾提出的特殊對待,文森特不用進入情報組同一群陌生人士交流,她擁有單獨的辦公室和單獨的待遇:仍舊像一位藝術家似的隻顧享受著畫畫時的諸多情緒,乾多少活拿多少錢再好不過的方式了。
普羅修特將羊絨大衣再次披上,他的身體占據門框整體,文森特便站在自己的麵前審視自己,以一種奇特的意味盯著自己。“梅洛尼啊,你會知道的,如果你可以知道的話。”
“你在說什麼話?”文森特忍不住皺眉:“賣弄高深的手段彆在我麵前使用哦。”她從普羅修特的手中拿走報酬仔細數了一遍,緊接著抽出一半放入自己的口袋,其餘儘數歸還普羅修特:“就當是你糊弄我的懲罰吧。”
普羅修特的話或許不無道理,如果文森特真的應該知道那麼梅洛尼便願意告訴她,相反她將會得到偷竊暗組秘密的懲罰,和一夥終日與死亡打交道的殺手作對的結果並非她所能接受。
她隻能等待。
可笑的是在梅洛尼那邊她永遠得不到掌控局麵的機會。
梅洛尼是第三位來到文森特辦公室的暗組人員。照常留著紫色長發,劉海更長了像許久沒有修剪,黑色眼罩被些許淩亂卻光滑的頭發遮擋住,明亮如珠的眼睛現在卻像蒙了一層白翳。聲音較往常低沉得多,琴房裡廢棄多年的提琴備受摧殘似的:“好久不見。”
“是的,很久不見,梅洛尼。”文森特整個人被熱流包裹住似的難以掙脫,她握住玻璃杯新煮的咖啡,試圖以更好的熱度覆蓋這層難言的燥熱:“那麼你來尋求我什麼幫助呢?”
梅洛尼聞言笑像是看見一隻在蛇腹下撕咬企圖乾掉對方的小老鼠,他沒拿出工作例常的照片或是素描,連同資料也沒有。他如此坦然地坐在文森特麵前,無視她的挑釁:“上麵的人給了難辦的任務,我想隻有小文森特才能幫個忙解決吧,做以前在據點裡的乖乖小孩那樣得到一顆糖吃吧。”
“那麼是什麼呢?”
“跟著我就行了。”梅洛尼說:“我會想辦法讓你知道他的真麵目,除此外你不要插手其他事。”
“聽著挺簡單的。”文森特難以想象自己能在梅洛尼麵前臉不紅心不跳地說些硬話,做一些挑釁的事,好像他們之間沒有任何隔閡:“找其他人也能解決吧,但你願意來找我。”她的心裡燃起希望。
“你的能力用來完成這次任務簡單很多。受那個新人照顧的你怎麼知道我們這群家夥呢。我知道你來組裡的目的,但跟我沒關係,作為你解決過我們一些麻煩事的小甜品獎勵。”梅洛尼說到這裡時特地壓低聲音,輕柔又低沉達成某種和解,文森特不得不承認這一刻她誤認為他是真心的,可能梅洛尼這混球真的會真心一次吧。“待在這裡會被一口吞掉哦,皮不剩,骨頭也不剩一根。”
“我拿到了錢。”文森特內心搖擺不定。那個夜晚她目睹了畫中他們的結局,她認為的結局,本應有的結局,她心存幻想這群流浪之徒肯將一個外人納入保護範圍,她貪心又自以為是地想梅洛尼也想保護自己,這個大腦裡隻有娃娃臉和數據分析的男人也會想要保護她吧。“供我自由畫畫,這已經足夠了。”
戒煙許久的文森特感覺自己的喉嚨發癢,貼著文件夾的那根煙早被她用紙巾裹住放進了抽屜裡,她一遍一遍幻想咬住濾嘴的真實感,尼古丁在口腔裡碰撞的刺激。她咽口水和撫摸嘴唇的姿勢教梅洛尼瞧見,他不覺有什麼:“要抽就抽吧,這是你的辦公室。”
“我戒煙了。”文森特坐直身體,認真告訴他:“並且也戒酒了。給我報酬,我給你辦事,淺顯易懂的規矩。那我們今早開始吧,我的客人很多,他們會等不及的。”
“小文森特真是到了哪裡都是這麼迷人呢?”
梅洛尼用眉筆描她的眉峰,順著一個輪廓細細地勾勒,他比文森特高,眼睛低垂,很久都安靜著,他又會突如其來開啟一個話題:“聽說眉毛深的男人生殖器官都會很大,鼻梁高度也是判斷的一種方式。你猜猜女人有什麼方式能知道她的性/生活能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