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愣了半晌,似是還沒反應過來。
謝青山拾起筷子,百無聊賴地將鹹菜整齊地擺在一塊:“方才罪有應得的那兩位,應該不是所謂暗八營中的人。”
老板後知後覺:“公子何出此言?”
謝青山不假思索:“據我所了解的慶國暗八營,那也算是經過層層篩選,精雕細琢出來的一支直屬於帝王的隊伍,軍紀森嚴,斷不會留下倨傲無禮,野調無腔之輩,譬如方才那二位。”
“那……”老板糾結著,半信半疑,“那若是當真有呢?”
“不是說暗八營近日在慶國邊城招募麼,從慶國國都長川趕到邊城最快也要一個月腳程,馬廄裡的兩匹馬倒順滑光亮,怎麼看也不像是趕過路的模樣。再者,”謝青山掰著手指,“他們在此地留宿了多久,我來時他們少說就已經留宿了兩日,算上今日便已經五日了,連尋常縣衙一月都要點卯二十六次,堂堂暗八營總旗倒是逍遙自在。閉上眼睛想想就能想通的事,老板你覺得呢?”
老板越想心底越寒,若是屈服於暗八營的威逼之下尚可忍辱負重,但一想到這幾日卑躬屈膝供著的不知道是哪路野匪,他肺都要氣炸了。
“媽的,”老板咬著後槽牙,咳嗽了幾聲,“我早就該殺了他們!”
謝青山示意他坐:“反正人都死了,早死晚死都一樣。不過我也有個問題要問你,你兒子,叫天水?”
老板神情一怔,但猜到謝青山應是那時聽見了他與姑娘的對話,便也不覺奇怪,說:“對,他叫楊天水,不過已經不在了。”
“何時不在的?”謝青山遞上一杯水。
楊老板覺得這人有點不禮貌,但還是接過了這杯水:“兩年前,他那時在牽樞府謝少司門下當差,我本盼著他年前能回來一次,可沒想到,回來是回來了,卻隻有冷冰冰的屍體,和那一箱簡陋的遺物。我在整理遺物的時候看見了他寫的遺書,他說他有多麼的害怕,多麼的身不由己,說這個月下寒鬆是謝少司送他的,讓我好好保管。”
謝青山當真不記得自己門下有個叫楊天水的人,而且像月下寒鬆這等靈巧暗器他也不會輕易送人,就算是送也隻能送給心腹,但是楊天水這個名字他連聽都沒聽過。
況且,月下寒鬆那時的確是丟了的。
“牽樞府給了我一筆撫慰金,我才得以開了這家茶館,但是我一點也不感激。”楊老板眼裡泛起了淚花,那裡麵翻湧著滔天恨意,“若是沒有牽樞府,便也沒有慶國的暗八營,琴國的鬼信司,周國的金滹堂,還有湘阜兩國的皓月會,明爭暗鬥,遭罪的都是百姓,以前的國家是征兵,如今是征細作,當兵還能揚名立萬,保家衛國,當細作一輩子都不能出人頭地,害,天道不仁,以百姓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這天下,危矣。”
袖袋裡的赤璃動了動,謝青山眉間鬱色散褪,從錢袋裡取出一顆拇指大的金豆子拍在桌上:“足夠你安穩過完後半生了。”
“這……”楊老板從沒見過金子,人還懵著,“這是做什麼!這使不得……”
“買你一匹馬,使得,”謝青山起身拍拍手,“告辭。”
“那馬也不是我的呀!”楊老板追了幾步:“公子……公子要去哪?”
“去……”謝青山幾步上馬,“碰碰運氣。”
“莫不是要去賭場,”馬匹揚塵而去,楊老板驅著撲麵而來的灰,自言自語,“瞧著也不像賭徒啊……”
……
說來也怪,謝青山才上路不久,那原本陰沉沉的天突然就大好了起來,日光曬得他頭皮火辣辣得疼,赤璃更是蜷縮在一處,要死不活地吐著信子。
慶國邊城這幾日熱鬨非凡,不光是暗八營前來招募賢才,附近的村莊這幾日也集中在城牆根下辦起了集會,城裡的街道兩側擠滿了人,偏都是些半大的姑娘,一個賽一個的美豔動人。
謝青山還沒進城,就已經看見了城內街道上入目所及儘是紅袖飄飄,悠悠傳來的纖聲細語甚至蓋住了集會上的吆喝。
“不是招募麼,怎麼瞧著像選妃?”他牽著馬慢悠悠走著。
“就是招募,但你說的也不錯,”身旁有人同他一道在人群中前行,“長川給暗八營招人可不同於禁軍護衛隊,那要求可海了去了,什麼身高八尺,五官端正,猿臂蜂腰,鶴勢螂形,出口成章……十幾萬人裡麵也就挑那麼十幾個,個個都是精品,這十裡八鄉的姑娘聞著味就來了,彆說這些姑娘了,就是公主,有時也會趕著暗八營招募來挑駙馬,可不就是選妃嘛。”
“豁,那運氣好豈不是還能一步登天?”
“就是這個理,運氣嘛,得碰,”那人遙遙一指城牆,“往常公主就站在那俯瞰整個招募流程,不知道今年公主來了沒有。”
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謝青山還真看見了一個人。
那人一襲墨色勁裝,正負手佇立在馬麵凹槽間,俯瞰著整個邊城,此人身形姣好,姿態端莊,墨發時而遇風揚起,披至肩前,暗銀色的腰封一側懸掛著一把長劍,此刻正與日光相映成趣。
這人影單薄得像一張紙,好像一陣風就能吹走。
“公主嗎?”謝青山眨眨眼。
“什麼公主?”同行的人問。
“就在那——”謝青山倏地頓住了。
還真被風給吹走了。
“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