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客棧在邊城街道上中規中矩,不奢華也不簡陋。不過好在這家客棧旁邊就是驛館,往來傳信也方便。
整座客棧都被暗八營的人盤踞著,到處可見挺拔如鬆的暗衛,他們神色沉重,目光如一,謝青山經過他們時,甚至聽不到他們的呼吸聲。
“我姓程,單名一個弦字,”程弦示意謝青山落座,“‘錦瑟無端五十弦’的弦。”
“聞,”謝青山張口就來,“聞琅,琳琅的琅。”
“這個姓倒是少見,邊城姓聞的人家應該不多。”
言外之意就是方便暗八營調查,謝青山不免挑起半邊眉,程弦方才在城外可不是這樣的態度。
侍從奉上了茶水,謝青山小抿一口,信口胡說:“這就不清楚了,我出生在邊城,不知道親生父母是哪兩位,養父母早就死了,我沒名字,聞琅是我自己給自己取的。”
這話讓程弦不知道該怎麼接了,恰好此時有人敲門,程弦便問:“誰?”
“師父,”門外的聲音頓了頓,“是我。”
程弦麵色放鬆:“進來吧。”
謝青山朝外看去,正好迎上了來人疑惑的目光。謝青山更是一愣,這人不正是在城牆上被風吹走的那位嗎?
墨色勁裝,暗銀色腰封,腰間還懸掛著一把長劍。不過這一次謝青山看得更清楚,這人正如他所猜想的那般,眉目清澈,明朗如畫,宛若瑤階玉樹,神玉秋水。
謝青山覺得慶國舉國上下都出不了這麼一個郎豔獨絕的美人,便猜測此人多半出身琴國。
“喻舟,”程弦喚人坐下喝茶,“這位是聞琅,不出意外的話,他應是此次招募唯一的人選。”
謝青山眼睛還瞟著人,嘴裡念著:“唯一?”
“師父,明日午後就可以啟程回長川,”江遠褚覺察到那灼熱的目光,用餘光瞥了眼那目光的發源處,繼續說,“神武有令,今年招募,一如既往。”
程弦扣上茶蓋,像是心知肚明:“那就一如既往,將初篩入選的人通通在雲州打發了,讓雲州知府務必將人悉數遣送回去,再貼些銀子,小心行事,勿生事端。”
“是,”江遠褚壓下聲音,“他呢?”
“忘了介紹,”程弦笑道,“這是我的徒弟,姓江,名遠褚,字喻舟,若你能順利入我門下,你們二人也算是同門了。”
“喻舟師兄當真是,”謝青山用舌頭捎了嘴角,似是無意之舉,卻又像刻意為之,“風姿特秀,世無其二。”
江遠褚冷眼瞥他:“尚且沒入門,我勸你還是尊我一聲大人為好。”
謝青山倒不覺得吃癟,他饒有興致地喚道:“喻舟大人。”
江遠褚不再理他,貼近了程弦私語。
程弦溫和的眉目終於皺了皺,他毫不避諱地追問:“謝青山當真被趕出牽樞府了?”
謝青山虎軀一震。
見程弦不刻意遮掩,江遠褚也放聲直言:“開陽廊直屬牽樞府,訊息絕不會假,隻不過謝青山被趕出牽樞府已經是一月前的事,今日消息才從開陽廊放出來。”
程弦思考著:“你覺得這是為什麼?”
江遠褚一語道破:“遙借東風,順水推舟。謝青山此人先後擔任牽機閣、天樞府少司,最擅製毒與製造奇門兵器,若讓他活著離開,對牽樞府日後百害而無一利,牽樞府這一月中自當對謝青山痛剿窮追,隻不過這幾日他們發現無論如何都找不到他們要找的人了,便也隻能放出消息,借助五國之力,尋得一點線索。畢竟,像那般能憑一己之力畫出牽機圖的人才,不論到哪都會炙手可熱。”
謝青山覺得江遠褚說得對極了,分析得有理有據,誇讚的頭頭是道。
程弦點頭:“那就吩咐下去,城門各處多加留意,巡防也加大人手,若是遇見相似可疑之人,切勿與之起衝突,將人安穩安置在驛館再傳信稟報,我會以最快的腳程趕到。”
江遠褚:“是。”
程弦這才想起來身側的謝青山,又是一副溫和的模樣:“聞琅,在此地可有住處啊?”
謝青山既搖頭又點頭:“若說以天為被地為床的住處倒是有,若說能遮風避雨的住處倒是沒有。”
“哈,”程弦笑道,“那便讓喻舟給你安排一間房。”
“師父,”江遠褚提醒,“客棧和驛館都已住滿,他若是要住,就隻能住在彆的客棧。”
“是嗎?”程弦笑得意味深長,“我記得你房中還有一張空置的臥榻。”
江遠褚頓時心領神會,在沒有確定此人身份之前,程弦不放心把他放在任何地方,除了自己眼皮子底下。
對此謝青山倒是一笑了之,對程弦的疑心深重也有了初步的了解,不過若是換做旁人,他興許不願與之玩這一場彼此間毫無信任的遊戲,但江遠褚不同於旁人,他長著這樣一張臉,生成了這個模樣,不禁給這漫漫長夜增添了些許難以捉摸的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