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江府城,顧宅。
“您慢走。”丫鬟將以治療跌打聞名的金老大夫送到二門,交由小廝帶出去。小廝機靈地很,攙扶住他:“您老慢些。”
金老大夫笑嗬嗬的,對這次出診十分滿意:病人治療得及時,沒什麼後遺症,傷情也不嚴重,好好養傷幾日就好。
傷情輕,診金足,真是絕好的差事。
至於為什麼大家閨秀會跌下山坡,金老大夫一點都不感興趣。
閨房內,顧太太凝視著麵色慘白的女兒,道:“可聽見了?百日之內,不許多動彈,給我好好養著。”
“女兒知道錯了。”顧蘭娘在外人麵前懂事,在母親麵前卻嬌得很,“母親就彆訓我了。”
顧太太冷笑,抬手一揮。
丫鬟們立即放下手頭上的事,井然有序地退出房間。
顧蘭娘忽感不安,強笑道:“母親這是做什麼?”
“做什麼?我倒要問問你想做什麼。”顧太太冷冷道,“好端端的,你做什麼一個人跑到山上去?丫頭婆子呢?”
顧蘭娘道:“我和六弟說說話,便沒教她們跟著。”
“這話騙騙外人也就罷了,還想蒙我,”顧太太怒極反笑,“你們姐弟有什麼話不能在家裡說,非要去山頭說,玄英又為什麼在那裡?”
顧蘭娘咬住嘴唇,道:“表哥聽見我呼救才來的,我並不知道。”
“啪”,顧太太一拍床沿,厲聲道:“巧言令色!你讀了這麼多年書,隻學會了欺瞞父母嗎?”
這話說得重了。顧蘭娘唬了一跳,險些下床跪下。
“娘……”她呐呐。
顧太太不多廢話,單刀直入:“我問你,你支開丫頭,叫六郎帶玄英上山,與他私會,是也不是?”
顧蘭娘麵色漲紅,卻說不出否認的話。
“你糊塗啊!”顧太太氣得肝疼,“這要是被人知道,不獨是你,顧家都要被你連累。”
顧蘭娘忍不住辯駁:“母親何出此言,說到底是自家親戚,縱然被人瞧見,今朝上巳,誰又能說什麼了。”
元宵上巳,再古板的人都會寬容一二,更不必說自家親戚,見也就見了。
然而,她完全弄錯了方向。
隻聽顧太太道:“倘若是彆人,我也是打你這個年紀過來的,今日出格一二,也就罷了。但是玄英,你想都不要想。”
顧蘭娘被母親堅決的語調說蒙了,半是不甘半是不解:“這是為何?”
顧太太歎息一聲,藏起惋惜,將個中厲害道明。
原來,這位表哥姓謝,名玄英,家中行三,出自靖海侯府。莫看是二十年前新封的爵位,人家祖上卻是太-祖親封的國公。
本朝的爵位製度承襲宋代,謝家承爵三代後,超品的國公爵位便會向下遞減,依次為從一品鎮國將軍、從二品輔國將軍、從三品奉國將軍……一直到最低等的從六品奉國中尉。
再往下,便是普通人家了。
謝家三代國公後,又過了兩代,輪到謝玄英的祖父,為奉國將軍,因抗倭有功再度封爵,是為靖海侯。
此時,開國受封的勳貴,如今剩下的可不多。
謝家既有祖蔭情分,又是後起之秀,前途不可限量。
更難得的是,按照祖宗規矩,天子後妃與皇子正妃皆從秀女出,而秀女均出自民間,不與勳貴重臣聯姻,以防外戚乾政。
可當今聖上成親時,隻是親王之子,郡王不在此列。靖海侯慧眼識珠,將女兒嫁給了他,誰想先帝無子,從兄長家中過繼了一人繼承皇位。
開國數十年,謝皇後是唯一勳貴出身的後妃。
她是謝玄英的親姑姑,於十餘年前去世,隻留下一個如珠如寶的女兒——榮安公主。
“玄英今年十又有七,你姨母早早便為他相看,千挑萬選,擇中了戶部尚書的孫女許氏。人家少有才名,人品端方,其母出自昌平侯府,教養甚佳,再不會出錯的。”
顧太太壓低聲音,掰碎了和女兒說明:“可三個月前,兩家都問名了,卻說八字不合,硬是取消了婚事。”
婚事共計六個步驟: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
所謂納彩,即是提親,問名便是拿了兩人的生辰八字卜策吉凶,都是相看好的人家,誰家不是大吉?此時的八字不合,等同於反悔。
兩家人中,一為勳貴,一為高官,怎會行事反複?全是不得已。
因為,謝玄英的另一個表妹,姑表妹榮安公主非要嫁給他。
這是萬萬不能的。
太-祖皇帝除了規定秀女自民間出外,還定下規矩,公主不下降勳貴之家,以清白的耕讀世家為佳。
並定例,駙馬僅有駙馬都尉的虛職,不可參與政務。
要知道,謝玄英自小便是天之驕子,兼之容貌出挑非常,無人能及,備受今上喜愛,多次對人言:“恨非吾家子。”
今上再疼愛這個女兒,都不可能應允。
榮安公主絕望之下,與宮人言:婚姻乃父母之命,若謝玄英非要娶許家姑娘,她也沒法子,隻是今後一滴水一粒米也吃不進,叫他們等一等,待她死了再拜堂成親,也不礙著什麼。
誰都知道這是氣話,不能當真,可鬨成這樣,這門婚事就變得很麻煩了。
假如定親的是鐵骨錚錚的禦史,指不定不止不退婚,還要參公主一本,噴皇帝驕縱女兒,代掌後宮的貴妃管教不利。
可偏偏是許尚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