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見啊,你小子都~啊…”保順一時語塞。
“都已經滄桑了吧。”
“還好還好,但是褪去了嬰兒肥,比在學校時清瘦,看上去氣質更高冷了。”邵陽接話打趣道,眼睛笑成彎月狀,眼下有明顯的臥蠶,這讓他顯得容易親近 ,加上言談真誠爽朗,頗得人緣。他向來是一個得體的人,隻有麵對熟人他才會展露自己幽默戲謔的一麵,而當麵對普焱時他眼底又透出明顯的關心和隱隱的擔憂:
“最近身體怎樣?”
“挺好的!好久不見了師兄,聽說學姐懷孕了你還跑這麼遠來,預產期什麼時候?”
“意外意外!預產期還早著呢,哈哈哈,她也希望我在孩子出生前多掙奶粉錢啊。”
“學姐才不是這麼市儈的人!不過還是恭喜師兄啦,可惜你們婚禮我都沒有去成…”
“誒~來日方長,彆放在心上!你看咱這不又像當初在學校時一樣,又可以天天混在一起了!”
“是阿!”說到這他心中滿是懷念,又對未來充滿期待:“師兄什麼時候到的?”
“他也就比你早到半個時辰!”保順笑著說到,黝黑臉上露出瓷白的門牙。
看到保順普焱這才突然想到自己竟然忘了給自己師兄和同鄉互相做介紹,“哦對了!看來你們也已經認識了,這是我們村和我一起長大的保順哥,我倆也是表親。”
“這半小時我們早都已經混熟啦!”高出半個頭的邵陽攬住保順的肩道:“保順兄現在是你們棠梨村委副主任,我來之前就聽說他也是這次的項目聯絡人啦!”
“是阿,順哥也算子承父業了…”
“繼往開來吧,咱們一定要比上一輩走得更大膽開闊些。”
“保順兄說得好啊!”邵陽已是一副稱兄道弟的接地模樣。
三人寒暄著一起走入迎暉門,兩扇很厚的朱漆大門現在常年往裡開著,上麵布滿黃銅門釘。中間的銅釘被來來往往的人撫摸的油亮,上麵人夠不著的地方卻鍍上了一層樸拙的烏青色包漿,呈現出一種漸變的美感。
門洞裡隱隱聞到牲口的臊味,果然門洞口一匹馱著兩竹筐山貨的栗色騾馬被栓在一棵粗壯的經年粉花羊蹄甲上。樹葉呈現豆科特有的二裂卵形,樹梢正開滿淺粉的花朵,花瓣形態婀娜頗有蘭花的韻致,完全打開的花朵探出蝴蝶觸須般的絲蕊花藥,當地人稱之為玉合花。
馬背上有一筐曬乾的野山菌和一筐冬筍,樹腳還有一籃紅得透紫的野果異香撲鼻,可惜主人已經不知去向。
出了門洞進入古城,三人眼前是一條橫貫東西可供四駕馬車同時穿行的青石板路——武隆大街。街麵用工整的矩形石條鋪就,上麵刻意刻出一道道防滑的紋理,已被時間打磨的如同水波一般柔潤,沒有一絲青石的生硬。道路正中央每隔三米左右是一塊二尺見方的整石浮雕地磚,線條流暢栩栩如生。一路看過去有蒼龍施雨,鳳凰甩尾,麒麟吐珠,靈龜出水,獅戲繡球,白鶴亮翅,錦鯉躍波,蝴蝶穿花……此般象征祥瑞的珍禽異獸登場後,再到各種奇花異草最後是各式仙家至寶,一路看下去竟無一重樣,雖有的已經殘損,但是經年累月曆經歲月打拋後更顯光潤靈動。邵陽一路拍照記錄一個不落,不禁嘖嘖稱奇。
武隆大街靠近東門這一段主要是商鋪和集市,每隔五米就種有冠幅高大的樹木,如一把把巨傘給烈日下的古城送上陰涼,樹下坐著納涼閒談的老婦人,抽著水煙筒打橋牌的大爺,以及穿著豔麗的民族服飾馱著山貨走累了歇腳的山民。
抬眼望去,這些大樹大多種的是秀麗的玉合花和俊朗的皂角樹,成片開放的玉合花透著雲霞般的霧粉,若有若無的暗香隨風飄送,引得大鳳蝶隨之翩舞。皂角樹乾挺拔羽葉舒展,玉樹臨風與粉黛婀娜相得益彰。
普焱和保順也稍儘地主之誼,你一言我一語給邵陽當起導遊:本地城外多種木棉,高大豔麗,花開緋紅似霞,如一豔麗潑辣的鄉間婦人;城內多種玉合花,花開幽香內斂,似嫻靜羞澀的閣中閨秀。自古以來臨安人房前屋後所搞的綠化除了美觀更講究實用。皂角自不必說,皂莢可做天然洗滌劑,皂米更是甜湯潤燥佳品。木棉花和玉合花花朵也都可以入食。木棉花產量更大,但這滋味嘛還屬玉合花更勝一籌。
邵陽發現臨安城中蝴蝶出現的頻率格外高:除了引人注目的金斑喙鳳蝶、藍鳳蝶、波綠鳳蝶、綠帶燕鳳蝶,還有仙氣盎然的冰清絹蝶和君主絹蝶,貴氣逼人的虎斑蝶和紫斑蝶,粉蝶和環蝶更是屢見不鮮。普焱告訴他在野外能看到更多大型的蛺蝶,普焱自己兒時還常常在田邊和合歡樹上看到一種翅膀中間呈現透明鏤空狀,四周是淺粉和藍綠花紋的美麗蝴蝶,比起美洲帶有奇特朋克感的紅臀鳳蜆蝶更有一種精靈般氣質。但是自從後來田埂上的合歡樹被砍掉以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這種蝴蝶。自然界的精靈是美麗而脆弱的,許多神奇的物種在我們還未來得及了解之前就已經消失了。
普焱報專業時曾經考慮過去學習昆蟲,尤其是蝴蝶的分類研究,但最後因為不喜歡製作昆蟲標本放棄了。否則他和邵陽此生也許就隻是擦肩而過的路人了吧。
說話間三人來到與南北向主道文昌大街交彙的四方街口,臨安古城內是自成係統、設施完備的古建築群,因為有一條溪流自北向南沿穿城而過,文昌大街一線水道交錯縱橫,特彆南段城區大小池塘星羅棋布,在府司和文廟背後,南邊是臨安城貴人聚集的區域,會館,園林,戲樓全部雲集南門,包括坐擁多達七十二天井的趙府老宅,是遊人不可錯過的當地著名地標。仔細看這些古建築京派、徽派、晉派的影子都能找到,又與當地民族民居融為一體形成彆具一格的風貌,最匠心獨運的是極儘繁複精巧門窗木雕。
臨安民居宅院大門講究高大氣派,椒圖銜環銅鋪首,朱漆高檻大石獅。進大門後就越發精工細致了起來。許多地方地方的古建築都把精雕細琢的功夫用在梁棟門楣雀替之上,而臨安最出彩木工的卻是在門窗的框架之間,仿佛把圓雕、根雕、浮雕所有的技藝全用在這漏窗屏門的方寸之中,壽星獻桃、八仙過海、仙鶴神鹿、石榴梔子,整個南門不論窗欞大小門開幾扇,儘可做到一門一洞天,一窗一世界,家家爭奇鬥絕,戶戶不落下風。
普焱侃侃談道:“追本溯源 ,臨安傳統手工業如此興盛,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臨安雄鎮西南,地處秀山、玉山交彙,是山巒疊嶂中難得的一塊低窪平地。古時為邊陲要衝,唐時即為通海都護府衙所在;也算人傑地靈,曆代常出進士,更是一方府衙科舉選試的重鎮。不同於其他山野蠻荒之地,臨安雖然多民族雜處,但曆代士子耕讀此間,城裡文墨飄香。深受儒家正統思想影響的人講究落葉歸根,出仕從商的人衣錦還鄉後往往也要大肆興建宅邸以期光宗耀祖福澤後世,其考究程度甚至超過在外為官之時。同時也把外方各種傳統工藝悉數帶回,與當地特有的物料結合誕生出全新的手工藝:比如用當地韌性更高的陶土結合複雜的拉坯製胎工藝製作出造型千奇百怪的紫陶。”
保順補充道臨安城北門當時就是各種手工作坊聚集之地,從打鐵巷、蓑衣巷、漿洗巷等街道名稱就可窺一二。打鐵巷其實主要是做金銀銅器的,除了提供各種日常器皿,聽他爹說舊時城南的貴婦人常流連此間,隻為尋找自己最心儀的那一款首飾。都是用用最傳統的錘鍱、鑲嵌、掐絲、鏨刻、繞線等地道純手工藝製作。
見邵陽聽得饒有興致,普焱接著說道,以前臨安城周圍還有打碑鎮、木雕村、紫陶寨這種一整個村子專門從事單一手工藝的地方,後來都因為特定的曆史原因衰落了。所幸現在有的工藝正在慢慢複蘇,但卻任重道遠,隻因技法比起舊時仍有雲泥之彆,如同要把被打斷的筋絡重新連接,絕非易事。
但另一方麵從前手工業的大肆擴張也破壞了當地生態的可持續發展。爐火純青的木雕工藝使家家戶戶蓋屋建房都得用金絲楠、黃楊等珍貴木材,加上曆代從此運往京城佇立在宮殿陵園的棟梁,都是曆經千百年風雨的蒼天古木,導致現在山裡幾乎沒有能成材的樹木,僅存的幾株珍貴樹種都已經受到嚴格的重點保護。
此時誰都說不清傳統手工藝的流失和濫伐造成生態破壞哪個更讓人扼腕心痛,唯有可持續發展才是真正的出路。
看到邵陽一路明朗的麵龐漸漸眉頭緊鎖,普焱和保順來了個先抑後揚,一同祭出壓軸登場的西門——西門古井出好水,故自古以來西門出產的佳釀和豆腐備受追捧,臨安最好的酒家自然都落戶西門!三人都算久彆重逢自然得好好聚聚,於是乘著傍晚柔和的晚風,一行喜滋滋地殺向臨安西門的美食勝地——迎仙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