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隔著鏡像詢問自己,在充滿東方異域色彩的鼓點中展開了一個亦真亦幻的世界,歌詞不同於《swim》的悲憫超塵,極具感官挑動性,看似在描繪欲望,卻有一種超於沉溺的抽離,靈與欲仿佛隨如夢如幻的囈語逐漸分化,相互審視。普焱告訴他這是歐陸興起的一種叫Trip Hop的迷幻電子音樂,但Madonna用這些先鋒的地下音樂與各種東方元素做了完美的融合,讓這張唱片充滿了神秘的靈性,甚至透著某種禪意。伴著音樂他聞到普焱身上飄散出非常詩意的香氣,讓近在眼前的他仿佛遠在千裡之外。
普焱對氣味尤其敏銳,在他的熏陶之下邵陽摒棄了當時男生都愛用得運動香水,漸漸領略了滿堂紅、偉之華、清新之水、桀驁原版、卡朗、老鴉片等男士香水裡真正雋永的藝術品,雖然作為學生普焱當時也隻能樂此不疲地搜集一些分裝小樣。邵陽到現在還在用清新之水,這已經是他的簽名香了。而普焱用香從來不拘一格,彆人很難猜準他身上的味道,隻知道他尤其喜歡鳶尾主題的香氣,喜歡那種融合了古典浪漫的詩意。
讓同學們感到奇怪的地方是,普焱外表看上去的後現代特質與他對傳統文化的癡迷形成了很奇特的反差。
他通讀經史子集尤其推崇老莊哲學,搜集了許多古代壁畫石刻拓本的各種印刷品,尤其對山西永樂宮和北京法海寺壁畫推崇備至。當他第一次看到永樂宮《朝元圖》時簡直驚為天人,這與他兒時夢中的神仙世界如出一轍。他將一本臨本視若珍寶,儘管悉心嗬護但也已經被翻得快要散架了。壁畫中華麗飄逸的衣飾,神色各異的人物,如同從兒時便已在他腦海裡紮根駐留的仙界之中栩栩走來。
除了充滿異想的神仙世界,他也酷愛中國古代的曆史世界。其他同學到金陵夫子廟都忙著去逛集市,隻有他去看王、謝古宅,聽到在淝水之戰中立下不世之功的陳郡謝氏在南朝亂世走向沒落未能繁盛延續到唐朝時,不由心生感慨。普焱平日基本不喝飲料不吃零食,辛苦打工攢錢前往高平鐵佛寺和晉城玉皇廟等地方觀摩造像。對大唐盛世尤其神往,數度去往法門寺、到訪敦煌、拜謁乾陵,也常向曆史考古係的同學了解吐穀渾文物和高昌遺址。
邵陽一直清楚地記得,上學時一年春假自己和家人在某古鎮遊玩,看到地攤上的瓷器精巧,隻當是一些有意思的小玩意兒便隨手拍了發給普焱。普焱發現其中一件五彩連枝海棠花鳥罐胎質柔和細膩略微透一點微黃,釉麵不似旁邊其他物件那般賊光生硬,便斷定那應該是一件民國瓷器。
邵陽回到攤主那兒翻過底麵一看,果然有“居仁堂製”款,便與攤主討價還價最後以百元不到拿下。回來找相關專業的老師一看,果然撿了漏。一時在校內造成不小的轟動。邵陽要把瓷罐送給普焱,普焱隻說人與文玩的邂逅也需要機緣,便讓自己留著。
果然,之後許多同學經常拍下遇到的各種瓶瓶罐罐的細節圖甚至直接帶回實物讓普焱掌眼,卻再沒有人有這等機緣了。近年隨著民國瓷器一路水漲船高,邵陽也打算把那件瓷罐當作傳家寶好好供著。
在許多典型的理科生看來,普焱給人第一印象那種略帶神經質的神秘氣息與他的專業學術研究方向有種分裂的衝突感,加上從同鄉那兒道聽途說的一些關於他身世的傳聞,給人一種年輕漢尼拔一般難以捉摸的邪性聯想:有人傳言他善施巫蠱,一心把他描繪成一個既有科學素養又能蠱惑人心的靈媒。
但邵陽與他幾年相處下來卻完全沒發現他身上有什麼陰森怪異的地方,而且不得不承認在普焱的影響下自己比起學校其他理工男更能感知美,變得越來越精致了,甚至能察覺女生看自己的眼神也明顯不同了。
最初因為普焱的與眾不同讓邵陽有了想進一步了解他的興趣,漸漸有所了解之後,邵陽越發覺得自己應該要保護普焱身上那些衝突的特質,甚至有些羨慕他的我行我素。相比於自己的一貫老好人,他常常能說出自己想說而不敢說的話。
他有他的灑脫,麵對他人的不解他並不介懷,也從不解釋,他自己常說和而不同才能天下大同。越是這樣圍繞他的議論越是無休無止。儘管依舊有很大一批人不能理解甚至會怪腔怪調地中傷他,但他周圍比較親近一些同窗卻在他影響下漸漸對於學習和遊戲之外的更豐富的人文曆史和藝術美學產生了興趣,最終發自內心地接納了他。
但對於他在乎的東西,他也有他的執著。他難以忍受那些情節和服化道漏洞百出的曆史劇,坐出租車偶爾忘帶耳機時會禮貌地要求司機關掉收音機裡俗濫的網絡歌曲,並非他一味清高不願接地氣,而是這的確會讓他引發生理不適進而暈車。這種堅持常常讓不了解的人放大他的傲氣,是造成他人誤解的主要原因。但當涉及本身專業時,沒有人能夠否定他對生態研究的熱情和投入。
研究動物學方向的他對於植物一樣充滿探知的熱情,後來索性選修了生態學。身在同一導師門下他和邵陽有更多機會一起野考,平常柔弱精致的他曾為了捕捉一個稀有物種孵化的過程趴在溪流裡任蚊蟲叮咬6個小時紋絲不動,最後身體嚴重失溫到嘴唇發紫渾身顫栗。
邵陽最初認識他時曾覺得他身上的種種矛盾對立之處會讓他充滿棱角,但多年相處卻鮮少看到他呈現出尖銳、衝突的一麵。
然而不久後衝突就以讓所有人始料不及的尖銳方式在他身上戲劇化地呈現了出來。
攻讀完碩士後邵陽就職金陵一家環科所,普焱則進入外省一家水生生物研究中心。很快普焱通過自媒體抨擊當地某景區管委會,指責他們硬化景區周邊村落河道造成當地水體生態難以逆轉的破壞,進而獲得媒體和同行的廣泛關注。在這場輿論戰中因為調查深入並出具了詳細的報告,最終普焱大獲全勝。不僅向大眾進一步科普了天然河道硬化改造後所造成的難以挽回的生態破壞,相關責任人也受到了追責。而普焱則受到了單位和有關部門的表彰,進而聲名鵲起。
此時在旁人看來普焱正春風得意馬蹄疾地馳騁在人生的快車道上,怎料半年之後一切突然急轉直下。
那一年,他接觸到一份關於銀鱘近兩年在棲息水域區域性絕跡的報告便提出來考察申請。申請通過後他馬不停蹄趕往銀鱘棲息水域,在雲洲壩上遊拍到大量銀鱘屍體觸目驚心的畫麵。痛心疾首的他未向上彙報就把消息通報給了以前合作過的媒體,大肆抨擊雲洲壩水利項目阻斷銀鱘洄遊繁殖通道,一石激起千層浪。
然而事關麵向千萬人的民生項目,這次他沒有等來輿論的支持。
關於銀鱘的報道很快被撤了下來,他自己則被鋪天蓋地的質疑淹沒,網絡上關於他抹黑民生工程的聲討此起彼伏,四周充斥著對他背景、動機乃至個人生活的攻擊。當媒體紛紛出來對他的調查報告進行“辟謠”時,他的研究中心也隻好踢他下水。甚至邵陽去懇求蘇教授時,他們的導師也表示以現在的態勢他也無能為力。
被水生物研究中心解聘後,以前合作的媒體切斷了與他有關的任何合作,沒有刊物願意刊登他的文章。他隻能風餐露宿,靠做野獸都會心疼的獨立生物攝影師,建立圖庫靠出售圖片或接單約拍糊口。以往的親朋好友漸行漸遠,幾年來他沒和任何親友聯係,隻有邵陽給他寄來過新的器材設備,但他常常連外出拍攝的旅費都負擔不了…
幾年後,蘇教授帶隊到赤河考察,幫助當地政府評估引赤河水灌溉乾旱區縣項目時,他想起這是他一個落魄學生的故鄉。
在導師的極力推薦下,當地政府同意聘請他的兩位得意門生作為赤河玉山渠項目及白雲山水庫項目的生態顧問,同時讓他們倆作為教授所在的一家環評機構對赤玉渠項目進行環境風險評估。普焱這才終於借這次久違的機會回到故鄉,得以與同窗故舊在此重聚。
邵陽也隻有借酒才能提起這些過往,因為他清楚記得以前隻要自己需要普焱的時候,即便他已有這樣那樣的其他安排,但最後卻總是優先將就自己。但如今當他把坐在眼前的普焱這些年來的變化全部看在眼裡時,邵陽深深覺得自己在他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把他丟下了。且不說當年自己確實人微言輕,單就當時風聲鶴唳的情形,已和同窗沈執打算結婚的邵陽又怎敢說自己真的全然不怕被波及呢?
普焱托腮看著窗外,目光似乎落得很遙遠,燈光照著他線條銳利的下顎線,修長的手指輕輕抬起把夾在指間的香煙放在嘴邊深吸一口,煙頭如同閃爍著微光的螢火蟲,接著緩緩仰起頭向上長長地吐出一口綿延的白霧,就像從遙遠冰封的深海終於浮出水麵長換了一口氣的鯨魚。
他能看出邵陽此刻的心情,但他從未有過一點埋怨他的想法。儘管這幾年看儘世間冷暖,但普焱知道邵陽並未改變,就算此刻他也依舊是學校裡那個愛臭美的簡單赤子,現實中很多事不是光有一腔正直就能解決的。
尤其聽完邵陽酒後對他說的心裡話,此刻他心裡甚至隻剩下慶幸和感激!他們師兄弟能在自己家鄉的建設項目上再次攜手對他而言意義非凡。有生之年能在自己的家鄉故土上留下一點有益於鄉親父老的印跡,這將是何等三生有幸?之前的那些波折也都算不上什麼了…
第二天普焱醒來早已日上三竿。原來昨晚三人喝到忘我,最後樓上樓下隻剩他們這一桌客人。保順早已偷偷把單買了,和紅姐的夥計一起把這不省人事的師兄弟二人送到了不遠處的福臨客棧住下後,自己也去了城裡親戚家。
普、邵醒來二人想起昨夜酒後揮斥方遒的樣子一時不禁麵麵相覷。收拾一番出門後,到了吳記糖水店。二人要了招牌冰粉醒酒,酸角熬製的紅糖水澆在剔透的冰粉上,加上一勺蜜漬玫瑰糖,清香酸爽。這是普焱在城裡上中學時最愛光顧的老店,紅豔鮮亮的洛神花鮮榨紅石榴汁,加一點薄荷葉的胖大海柚子茶,色彩繽紛的紫芋汁黑糖什錦冰稀飯,以及皂米桃膠椰奶都是他的最愛。
一碗冰粉下肚,邵陽才勉強從宿醉的漩渦中爬出來,反而普焱相比昨天神采回升不少。半長頭發服帖縷在耳後,赭石色薄上衣,寬鬆垂墜的黑色老爹桶褲,雜色相間的皮質編織腰帶垂在一旁。雖能看出多年使用的痕跡,但是更顯出一種古著質樸的質問感。在紅牆綠樹之下微風從他身上帶出一絲紫丁香的氣息,整個人仿佛裹在飄渺的紫霧中。
邵陽看著他覺得他還是和從前一樣,既不像一個生物學者,又看不出是一個中國古文化的堅實擁躉。融彙著一種很後現代的文藝特質,溫和中透出一種不經意間的叛逆。就像一個仙風道骨的新新人類,隻有骨子裡才能窺見他那根植於傳統的風雅。這或許就是他這些年來步履維艱的原因:他無法讓人輕易看懂。
中午與保順再聚頭後,三人去吃了帶皮小黃牛米線,店裡好容易空出個位置立馬有人填上,後麵一口巨大的深銅鍋裡麵翻滾著發白的大牛骨湯,旁邊剛撈出的大塊牛肉和牛筋牛肚堆的像座小山,清湯紅燒任君選擇。肉質柔韌不柴,撒點白胡椒配上薄荷葉,湯汁醇厚鮮美。三人不禁感歎身在華夏頭等幸福的事就是這於口腹之欲的滿足感了,其他傳統手工藝要是都能如這口吃食這般不管曆經何種風雨波瀾依舊傳承發展生生不息就好了。
午飯後三人與地州縣委領導以及相關的項目負責人碰了麵,聽取了當地關於赤玉渠項目的規劃,普、邵二人也對當地父母官和項目牽頭人闡述了自己的設想:玉、秀山一帶有豐富多樣的自然資源,但生態係統複雜脆弱,各種珍稀物種需要我們小心嗬護。而且除了自然資源,通海、臨安有深厚得曆史人文底蘊,周邊村寨都有獨特的文化遺產和風土人情,有非常大的旅遊開發潛力,我們要放眼長遠,水渠和水庫的修建不但不能影響當地自然環境,還要成為未來的新增景觀,讓人工項目與自然環境和諧相融。
第一次碰頭圓滿達成共識,國家對可持續發展和物種多樣性保護越來越重視,各級工作開展的科學性專業性也越來越強。會後保順回村先著手些準備工作,順帶動員村支部積極配合項目前期的調研勘察。邵普二人則在臨安繼續逗留了兩天,第一天參觀了趙、張兩家老宅的園林,逛了紅牆綠瓦的紅雲寺和翠微池邊古樸莊嚴的文廟,順道參觀了與文廟共享一池水的普焱的母校的臨安一中。之後二人專門空出了一整天到城郊西山黃龍觀拜謁遊玩。
普焱從小和外婆住在棠梨村,包括保順在內,村民大多姓黃,皆自稱是黃龍後裔。外婆又是村裡的道姑神婆,小時候也沒少帶他進城到觀裡與道長談仙論道。
這次他倆在路邊吃了一碗加了香椿醬的美味素苕粉後上山,恰逢路上各種野杜鵑競相怒放,花開紫、紅、黃、橘、粉、白六色,爭豔鬥彩,把山坡染得跟披了錦緞一般。許多高山杜鵑都快有喬木高了。
邵陽為普焱留下了花間的影像:他身穿一件絲緞印花襯衣 ,衣身印滿充滿異域色彩的重複團花圖案,領口和袖口印著黃藍白相間的幾何花紋,開的很低的領口裡麵搭配一件寶藍色天鵝絨背心,脖間鬆鬆地係一根酒紅色腰果花斜巾。這是他十多年前在國外跳蚤市場淘的古著,看上去很有new vintage風格,映襯著身後繁花也依然格外出挑。因為本身生物攝影工作需要,邵陽對各種鏡頭焦距光圈駕輕就熟,拍出的照片上緞麵和花朵交融呈現出油潤的質感,頗有複古寫意時裝大片的意蘊。
這時前方幾個大娘正興高采烈地在一株灰白色枝乾扭曲得如同蟒蛇一般的樹下采集花朵,這種成團開放的白色花朵比普通杜鵑花朵更大,當地俗稱大白花杜鵑,其實就是白馬鬃鈴花。見有人背了滿滿一背簍準備下山,邵陽問:“大娘,這麼多拿回去做什麼呀。”“吃咯,好吃的呢!”大娘笑靨如花爽朗回到。
邵陽聽完忍俊不禁,這臨安人怎如此沉迷吃花?自己是鑽進了蜜蜂窩麼?隨即對普焱打趣道:“臨安人可真是吃百花長大的啊!街上應該隨處飄出被花朵醃漬出的體香才對啊,哈哈哈!”普焱一時也無語以對,隻能任他癡笑。
二人經過一座負於贔屭背上的黑色石碑,上刻“萬古神風”四字,揮灑俊逸,頗具草聖張旭遺風。再行不遠便來到了山門前,黃龍觀觀額以端穩的顏體書就。進入觀門青龍、白虎二將左右守衛,中軸三殿前麵供奉的是東王公與西王母,匾額以歐體上書“陰陽交泰”四字;中間供奉的是執掌天經地緯的紫微大帝,匾額以柳體上書:“萬象宗師”;之後便是萬物主宰玉皇大帝的主殿,匾額“三界極尊”以小王筆法書就。
位於全觀最高處有著精美荷花扶手的三重雲紋漢白玉欄杆之上,那座最宏偉的後殿,自然是供奉道祖太上老君。額上以大王筆法敬題:“道法自然”。二人一路虔誠上香添燭後,抱陰陽拱手禮作揖下拜。
後門處一塊巨大山被石雕刻成呼風喚雨的黃龍供人祭拜,旁邊仿懷素以劍鋒一般的狂草勁書“應世神龍”四個大字。
令人驚喜的是,在後院中庭,普焱第一次看到一株牡丹竟然在臨安開放了!他的家鄉本並不適宜牡丹生長,但眼下這株漂泊萬裡而來的矜貴植物卻綻放出一朵濃重的紅中透出烏紫的花朵,隱隱似有幽香,另外還有幾個花苞尚在孕育。不論外麵滿山杜鵑如何爭奇鬥豔,隻要看到開放中的牡丹,哪怕隻有一朵,也會立刻明白為何它能穩占花魁。
許多人覺得牡丹奢靡俗麗,不若梅、蘭高潔,但普焱對此不以為然。在他看來牡丹是盛世昭臨的象征,守護盛世往往比平戡亂世更具考驗,不僅需要強大的定力和決心,更需要全民族的共同智慧。就如同培育牡丹絕不是尋常人就能輕易做到的事情,需要不斷在學習、研究、實驗中摸索總結,並付出大量心血悉心守護。
除卻這一令人欣喜的新發現,對普焱而言黃龍觀最有趣的莫過於後山自己兒時常常光臨的的黃龍洞了!當年外婆與師兄弟們在齋堂講經論道時,感到無趣的小普焱就會央著師兄帶他來到洞口,隻見一條暗流湧動的大河從洞中傾瀉而出。他也並不是每次都有機會進洞,若剛好洞口有渡船時就是中了頭獎,可一探神仙洞府一般的山下宮殿,這是足以讓每個孩子激動不已的探險體驗。
這次他帶邵陽換水路從黃龍溪直接登上前往洞口的龍船,站在船頭回望黃龍觀,突見側麵一座牌樓上隱約寫著四個字——“應天鈞霆”。這時普焱才突然想起他竟忘了帶邵陽造訪位於三正殿側院的偏殿雷神殿了!普焱老家不似山西能留下永樂宮壁畫和玉皇廟彩塑那般曠世瑰寶,但雷神殿諸神將造像極為精美非常值得一觀!然而此刻二人已經站在了龍船上,隻得忍痛作罷。
來到洞口,巨大的溶洞並沒有因為普焱現已長高的個頭而顯得小了半分,得把頭仰到最高處才能看到洞口頂部嶙峋的鐘乳石柱上掛麵了大小不一的匾額,因為太遠許多字跡看不清楚。龍舟進洞之初一片幽暗,不時一滴冰涼的水滴從洞頂俏皮地砸進邵陽領口,驚得他一時玉樹亂顫,普焱樂彎了腰,久違地開懷大笑。
行船一刻鐘後在在洞裡靠岸,射燈把洞內千奇百怪的石筍和鐘乳石照得五光十色,比小時候用手電看得清楚多了,可總少了點神秘驚奇甚至帶著恐懼的驚險氛圍。洞內鐘乳石千奇百態:龜負龍馬,鶴立水岸,雙蛟戲珠,鳳棲瓊台,麒麟望天,金魚出水,鯤鵬展翅等。還有群仙賀壽這般盛大的場景,周圍更有晶瑩剔透的朵朵結晶石花,以及飽滿瑩潤的成串沉積石果,邵陽戲稱此乃三千年一開花三千年一結果,普焱則回他道這三萬年都不止。
邵陽來時聽說這裡先有黃龍洞才有黃龍觀,在看到最深處的石景時他總算明白了洞名的由來:一天天然形成的巨大黃色石龍攀附於險峻的洞壁之上,身姿逶迤,栩栩如生,由水麵躍出直達洞頂!此前觀中人工雕刻的神龍霎時相形見絀,讓人不禁感慨自然的鬼斧神工。
在溶洞儘頭的上方,還有一個懸於洞頂的巨大窟窿,如宇宙黑洞一般。駕船的向導告訴二人這那是個至今無人涉足過的歧洞,據勘探這個未知的溶洞規模遠超過已開發的黃龍洞大小洞廳的總和,而且蜿蜒通向地下數百裡。黃龍洞洞中有洞的說法即由此而來。
二人乘船儘興而出,經過洞口時正好趕上有人在洞頂表演采燕窩。隻見洞口上方百米高的峭壁上,倒懸的鐘乳石犬牙交錯,光看已讓人不寒而栗,唯恐懸劍一般的石柱掉下來刺穿地心,此間奇險就算猿猴也無從攀爬。可正是此時此地,一黝黑清瘦身著民族服裝的當地農夫正在上麵攀爬自如,身上除掛一紅布袋之外,連根防護繩都沒有!輕巧自如得仿佛隻是在平地上練梅花樁,倒掛著割下洞頂形同半月的大扇涯蜜,任其落入下方幾人掌好的油布中。接著順道如探囊取物般,從石縫中輕鬆拿出一個個潔白的燕窩,迅速放入紅布袋中。
普焱時隔多年長大後再次觀看此等絕學,震撼程度甚至遠超兒時!兒時天真爛漫一切皆有可能,如今簡直無法想象這等出神入化的過硬功夫究竟得如何練就,直呼高手在民間。若非是自己家鄉親眼所見,他人提起必定隻會當做江湖傳聞。而邵陽已驚得合不攏嘴,渾身汗毛豎立血液逆流。想到萬一失手的後果,他玉容失色,一陣腿軟直想上廁所。下方無人敢發出大的響動,大家看著他如猿猴般流暢的動作雙手合攏於前卻不敢鼓掌。不知過了多久,那人從已經被燕窩裝滿的紅挎袋裡拿出一個小小的匾額,熟練地掛在一根尖細的鐘乳石上,然後就像隻壁虎一樣從洞壁輕盈而下。人們還來不及叫好,他已事了拂身而去。
向導告知洞口上方石筍上密密麻麻的匾額一般是達官貴人訂購燕窩時為討得彩頭,樂捐功德請采燕窩人掛上去的吉祥祈願,或是有名的文人墨客留下的墨寶,最大的一塊近三米長,上書:“洞天福地”。
這時夕陽斜照,外麵一團喧嘩聲由遠及近,像漸漸燒開的沸水般越來越鬨,突然黑壓壓的金絲燕如被剛剛捅開的馬蜂窩一般,萬箭齊發同時歸巢。這時兩人才從剛才如酒勁上頭般的恍惚中回過神來,邊回程下山,邊討論著方才那是他們見到過最大的白腰短嘴金絲燕種群,以及這種最早生活在海邊的金絲燕是怎樣因為地貌變化放棄遷徙形成洞穴群居習性的。
最重要的是,二人都同時注意到:本地的岩溶地貌導致山體多溶洞暗河,必定會為之後項目開展帶來不小的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