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上鉤了。季枉生勾唇一笑。

漆黑的海底。隻有湧動的泥沙與不時出現又消失在灰暗中的海魚，沉睡的珠母忽然張合了一下，一隻青白的手從縫隙中探出，指縫間薄薄的膜如同有散落的星點附著，帶著奇異的美感。

一點金色突兀地從黑暗中出現，那枚被當做禮物的金幣不偏不倚掉入了那隻手中。

五指有些僵硬地合攏，在些許地遲疑中，緩慢收回了貝母中。

“他來找你了，可憐的孩子。”珠母的蚌殼一張一合，就像人說話時張合的唇瓣。一串近似人類語言卻又有微妙不同的音節冒出，拚湊出一句斷續的話。

並無回音。

珠母有些無奈地張開蚌殼，露出內裡蜷縮成一團的黑尾人魚。交纏漂浮的黑發後，是一張與人類無二的麵，卻帶著深海獨有的神秘與深邃。他介於少年與成年男人之間，擁有著得天獨厚的俊雅，似乎是因為常年不諳世事，本該帶有的攻擊性被全數掩去，隻剩下溫順。

黑色的瞳中是毫無雜質的純粹，但卻似乎能看穿一切，沒有人會想直視那樣一對眼的，被刻意隱瞞的罪惡都會在這對眼的注視下暴露無遺。

人魚有些好奇看著地手心的金幣，這樣一個小巧的金幣上帶有兩天前他所救下的那個人類的氣息，他很想念這個味道。

不過，他同樣討厭這個味道。擁有這個氣息的人類將他拋之腦後，毫無感激之情，反而愚蠢地輕信了另一個人類的謊言。

他躲在不遠處的礁石後看得清清楚楚。

也是那天後，傷心的人魚敲開了珠母的蚌殼，不管不顧地蜷縮進去，就像是與男友鬨了脾氣的女孩，躲到了閨蜜家裡一邊哭一邊生氣，同時也在心裡期待著男友上門道歉。

珠母表示：...人魚好無聊。

“去見他吧，海浪與我訴說，他快要溺亡了。”珠母如實告知著。

原本悶悶不樂的黑尾人魚一怔，猛地抬頭看向海麵，明明隻能看見一片黑暗，卻似乎感知到了什麼，下一刻，趨於平靜的海底被攪動，眨眼功夫，那抹黑色已經消失。

季枉生有些無聊地感受著在海水中緩慢下沉的墜落感，胸腔中的空氣在逐漸流失，窒息感不斷加深著，不斷將他的理智擠壓消磨。

他並不慌張，甚至享受著這種瀕臨死亡的感覺。在這樣遼闊清明的海水中窒息符合他所設想的未來，儘管會比他預估的痛苦很多，但不付出就想得到令人心動的回報，那才是異想天開。

況且，這是季枉生的一次豪賭。

當那雙青白的手環繞上季枉生的腰，靈活柔軟的魚尾纏繞上他的腿，季枉生已經凍得蒼白的臉上不易察覺地浮現出笑意。

他賭贏了。

下一刻，季枉生虛弱地張了張唇，一串氣泡冒出，他意識不清地看著人魚湊近的麵——不知道什麼時候，從身後托起他的人魚趴到了他的身上，純黑的眼裡滿是好奇。

不要隻是看著我啊...笨蛋。季枉生無奈地勾了勾唇，再看下去，他可真要死掉了呢。

季枉生有些僵硬地抬手，指尖觸碰到人魚的臉頰，輕輕一拉就將人魚往下帶了帶。冰冷的唇與唇相貼，微弱的氣息在唇齒間交換。人魚依賴著海底稀少的氧氣而存活，儘管並不多，但這尾人魚所能給予的已經足夠他喘口氣了。

黑尾人魚猝然睜大了眼，陌生卻柔軟的觸感讓他茫然無措。好溫暖...他忽然有些貪戀這種味道，無師自通般將這個吻加深著，靈活的舌在季枉生口中毫無章法地遊離著。

季枉生被吻得渾身發軟，本就模糊的意識更加迷糊不清楚，原本純潔的人工呼吸忽然走向了可怕的發展方向。

該死...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他一發狠，咬了一口人魚的唇，血腥味漫開。人魚其實並不感覺疼痛，但能分辨出季枉生抗拒的情緒，依依不舍地與那柔軟分離。他終於想起來一般抱住季枉生的腰，將他帶向海麵。

破爛的木船隻剩下了幾塊尚完好的木板漂浮著，人魚將季枉生搭在木板上，自己則又想向之前那樣遊回海裡躲起來。

“喂...把我丟在這裡，我也很難自己回去啊...”季枉生頭靠著浮木，濕透的短發毫無生氣地垂著，他的眼睛卻很明亮，帶著不可名狀的溫柔與促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