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煩的人類。”人魚露出細密的尖牙故意罵道,口中吐出的音節卻並非任何一種季枉生已知的語音,古拙難懂的音調起伏帶有如浪潮般神秘浩渺的蒼老氣息。
但季枉生卻自然而然地領悟了這樣的語言。這種奇妙的感覺就像是他與這尾人魚有了心靈上的聯結,因此交流不會有一點障礙。
季枉生氣息有些紊亂,他溺在海中的時間還是過長了些,整個人都顯得有幾分脫力與混沌。他有氣無力地開口,目光裡滿是虛偽的懇切,“親愛的,請把我送回去好嘛?”季枉生惡劣地用撒嬌的語氣與人魚對話,故意拖長的尾音軟軟的,就像個小鉤子不輕不重地勾了勾人魚的心尖。
親愛的...!人魚猝然理解了這個詞,難以言說的複雜心情與奇奇怪怪的喜悅漫開,表麵仍八麵不動的人魚心裡倒是放起了煙花。——他知道人類隻會在稱呼愛人時用這個稱呼,這個稱呼是代表喜愛和伴侶的意思!
剛剛步入成年期的年輕人魚欲蓋彌彰地彆過頭,尾巴倒是實誠地一下一下拍打海麵,被濺起的水花把濕漉漉的季枉生弄得更狼狽。
季枉生不怎麼介意地抹了把臉,儘管他現在確實已經不能再狼狽了。原本稍顯寬鬆的禮服整個貼在他身上,季枉生還不妙地發現這高定絲綢編織出的衣服竟是透的,雪白的蕾絲花紋與皮膚緊密相貼,將形狀勾勒得一分不差。
有些太暴露了。季枉生扯了扯衣領,他並不喜歡這樣的打扮。
“走吧,”人魚像是做好了心理建設,麵上又恢複了過去的冷淡,不情不願地向季枉生伸出手,向上翻的掌心意思是邀請。
季枉生從善如流地握住那隻手,看起來黏黏的膜卻很光滑,他笑得極具風度,“有勞親愛的。”
下一刻,季枉生被一股力猛地扯到了人魚胸膛前,微微起伏的胸腔在這個距離的貼近下季枉生能清楚地聽到心跳聲,是很平緩、穩定的心跳聲。
季枉生:??!哥們你好主動。
這就不太符合季枉生的預料了。
他原本是想著既然不能阻止劇情發展,不如就讓他新開一條線,從人魚本身下手——改變壞原有印象,適當地刷刷好感估摸著就不至於黑化了。
隻是...季枉生皺了皺眉,隻是眼下這個情況發展得太過於順利了。甚至人魚表現出的好感程度已經超出季枉生的猜想,這讓他稍稍有些不安。
不會有任何一分好感是白來的,季枉生的人生信條就是付出多少拿多少回報。無論是多了還是少了,都會讓他陷入糾結中,他眯起眼忍不住沉思,無法理解究竟是自己哪一步做的過火了,讓這條魚對他產生了過界限(季枉生自己定的)的感情。
“抱緊。”人魚見他沒反應,又麵不紅心不跳地要求著季枉生更親密的動作。——當然,在人魚看來隻是因為抱緊一些不容易脫手,也更方便他帶人。
季枉生儘管乖巧地環住了他的腰,人魚看著清瘦,卻並不孱弱,反而舉手投足都帶有純粹的力量感。
太硬了,遠看著美觀,手感確實不太行。季枉生中肯評價。
季枉生安靜地聽著浪沫起伏聲。溫熱與冰冷相互交融著,包裹著在洋流中穿梭的一人一魚,陽光傾落深海,深海回以白浪起伏時帶起的清冷,這是公平的交易。
季枉生用一枚金幣與人魚做了交易,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公平。
指代物質與欲望的金幣所承載的分量,對於庸俗的人類來說,也足夠去交換自己鮮活的生命。剝奪乾淨靈魂裡的金色汙染,那靈魂也會就此碎裂的吧。
季枉生唯一沒能算到的,是黑尾人魚的特殊性。這樣一尾黑人魚是被驅逐出族群的異種,他更為強大更為通曉人性,這可不是引申義的通曉——他可以聽到人類的心聲。
隻要足夠接近,心跳與心臟的貼近,他就能“看見”人類內裡的思想。無論是純粹的乾淨還是臟汙,在季枉生靠近人魚的那一刻,所有的想法都變為紙上的黑字。向人魚毫無保留地攤開。
人魚用餘光看著懷中乖覺的人類。細碎的低語聲無時無刻在他耳邊訴說著,全都是這個人類的想法。繁雜的、可怕的、甚至滿灌不可言說欲望的思緒。太過緊湊的話語聲甚至成為一種折磨,人魚不著痕跡地歎了口氣,將這些露骨的季枉生所在謀劃的事物摒棄。
——他探視到了太多東西,這些東西顛覆了他對現有一切包括他自己的認知,但人魚表現得意外的平靜。並不因為什麼,隻是他認可了這一金幣的交易。
在人魚的角度來說,沒有什麼虧不虧本,隻有是否被認可的承諾。他已經接受了人類向他支付的代價,那承諾就是成立的。
真是狡猾的孩子...人魚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默不作聲換走了他那樣多的東西,還仍舊能心無愧疚地索要更多,用人類的話來說這大概叫“貪得無厭的小偷”?
人魚被自己一點點調侃的想法給逗樂了。
朝陽落幕,黃昏時著彩的光鋪陳海岸,散落滿地的金點迎接著滿身疲累的王子,它們自詡為乖巧的小生物,又怎麼會不識相地再次弄臟敬愛的王子殿下,黏膩的軟沙安靜地蜷縮著,卻控製不住窺探欲,肆無忌憚地打量著從海上歸來的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