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枉生踩著溫熱的沙，近乎深情地看著波濤翻湧的海。

急促的呼吸與狂跳不停的心臟在他的麵上塗鴉出倦色，但他仍滿足地彎著唇，琥珀色的眼中藏著的算計與愉悅參半。

好心的人魚已經回到深海，沒有雙腿的愛人怎樣能過久停留在不屬於他的陸地上呢？季枉生慢條斯理地理了理領口衣袖，有些期待地想著接下來的走向——他還會和標名為邪惡的海女巫交易麼？這次用來交易的籌碼會是恨意還是愛呢？

他俯下身，被海水泡的發白的指再次伸入其中，蔚藍的色調輕輕柔柔包裹著他的手，就像是愛撒嬌的愛人在向他討要撫慰一般，親昵地蹭著他的手心。

季枉生展露一絲恰到好處的溫柔與寵溺，海洋與人魚相依而生，海洋、人魚、海洋、人魚...熟悉的字眼在口中翻來覆去念了幾遍，一直存在的猜測驀然得到證實。

他攏起手指，模仿著十指交握時的動作，“三天後是我的婚禮，你會來嗎？親愛的。”季枉生甚至用期待地口吻邀請著。

“我會等你的。”季枉生低聲承諾。光穿過金色的發，在麵上留下被切割的陰影，他說得認真又誠懇，可再真誠的謊言也隻是謊言，季枉生無時無刻不在慶幸自己天生的卑劣，如果他還留有一絲人的脾性，他一定會被懷罪感折磨致死。

畢竟，以前的他還是很善良的。季枉生有些懷念地回憶著過去，但他的神色就像是在懷念一個逝去的舊友，是與他毫無關係的旁人。

黑夜濃厚的色調漸漸暈染開，與明輝的暖色相斥又相交合，在天空這樣寬大的畫布上呈現出近乎割裂的金與暗。季枉生就這樣跪坐在暗彩的交界線下，他身後是扭曲蔓延的黑，眼前卻仍光亮明豔，美好得仿佛無法被浸染。

腐爛的玫瑰墜地，被柔軟的沙接住時沒有發出一絲聲響。被碾爛的粉玫瑰被慌張的主人遺棄在無人在意的角落，深綠色的莖上沾染了點點新鮮的血點，幾滴女孩乾淨純潔的血滑落進沙隙，最終被吞吃的一乾二淨。

莉亞，莉亞，滿腹好奇心的莉亞。

季枉生站起身，跪坐到發麻的下身讓他多少有點行動不便，酸麻的感覺不斷爬升著，一直擴展到腰部。季枉生毫不在意地甩乾淨手上的水珠，有一下沒一下地按壓著發麻的地方，踉踉蹌蹌地走近那朵可憐的玫瑰。

他麵不改色地撿起沾染細沙和血的玫瑰，被海水洗淨的手指因此被臟汙，季枉生卻視若無睹，跌跌撞撞走回海邊。

最後一絲金光褪色，乾淨到極致的暗色徹底占據了天幕，今夜天色正好，無星無月，厚重的雲遮去清輝，僅給行人留下無限延伸的晦澀。季枉生隨手將玫瑰扔向大海，起伏的浪潮眨眼吞沒纖弱的花。

“這是我膽小的愛人為你送來的禮物，她同樣期待著你的來訪，我們會一起等待你的，隻有得到你的祝福，我們才能擁有幸福。”

幸福。

季枉生促狹地看著海麵，陰沉的色調將原本清透的海描摹成陰鬱可怖的巨物，鹹腥的氣息摻雜進嫉恨的味道——就像是洇久了的血，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怪味。

【檢測到不明造物正在介入...請立刻回到安全區！將進行強製清理，請立刻回到安全區！】

啊...果然。

人其實還是很敏感，在預知危險這件事上尤其敏銳。黑夜到來的那一刻，季枉生就察覺到了微妙的變化。——永不停歇的洋流在奔湧的縫隙裡透露出的，來自於深海的危險。

並不陌生，反而熟悉。

季枉生平靜地注視著浪潮中可怖崩壞的黑人魚，殘缺的尾似乎傷得更重了，一半是血跡斑斑的鱗一半是森森白骨。

他微不可查地歎了口氣，果然還是不會輕易放過他啊。不過這次似乎艾維斯不會來救他了，他會死嗎？想到這裡，季枉生又開始陷入狂熱期待中——雖然人魚醜了點惡心了點，但如果用尖銳的牙在他的脖頸心口咬出血淋淋的洞，毫無美感地吞吃掉他的心臟皮肉，再把他像垃圾一樣丟掉扔回海裡的話...那一定是非常有價值的藝術品！

啊...季枉生興奮地幾乎戰栗，難以克製的扭曲的笑容在臉上咧出，啊...好幸福。

【檢測到綁定偽神抗拒回歸安全區的想法，正在強製遣送並進行中度警告，如果再次檢測到類似行為，將進入懲罰區間！】

笑容僵在臉上。

該死。被抽走了快樂源泉的他委頓地躺回沙灘上，自暴自棄地想要逃避現實。

他真的隻是，很認真地想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