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漪今日穿的是齊腰半袖,連衣衫也不用挽了,踩了踩麵前這顆大樹的樹乾,便把手扒了上去。
這顆樹的樹乾很粗壯,樹枝也很結實,她一隻手抓住了最低的那根樹枝,另一隻手環抱樹乾,腳踩在樹的一個鼓包處,另一隻腳用力蹬了一把,便攀在了樹上,接下來,她抓住樹枝的那隻手使勁用力,將手肘也靠了上去,把自己的上半身撐了起來,兩條腿蹬了蹬,便攀上了最低的那根樹枝。
呂漪翻身坐上了樹,真不必說,上了樹的視野果然是寬闊了不少,她將兩腿岔開,這下穩穩地坐在樹上了,接下來,她再往上爬一兩根就好了。
她先拉拉樹枝看看結不結實,再雙手攀上去,輕而易舉就把自己的身體送了上去。她坐在樹中層的枝條上,向下望去,下麵的人似乎都有些擔憂。
“我上來了,不必怕。”呂漪笑著喊了一句,一雙腿便晃了起來。她在家爬牆折柳的事可沒少乾,這點高度,還不算什麼。
坐穩了,她便伸出一隻手去夠那隻紙鳶,隻要抓住它的線頭,再將它扯下來就好了。隻是坐著高度似乎總是不夠。於是她慢慢立起來,準備站在枝頭上。
“小心一些。”下麵有人喊。
呂漪充耳不聞,保持冷靜,繼續伸出手來,抓風箏的線頭。右手再過去一點,再往那邊伸過去一點,繃緊的指尖碰到了那根漂著的半截線,再捏住它,握緊,拉回來。
“我拿到了!”呂漪笑眯眯地拿著風箏晃了兩下,有些得意地望向地麵。
怎麼下麵多了這麼多人,站在中間的那個長得有點似乎有些眼熟。瘦削的一張臉,眼睛有些冷,這不是前幾天抓到她的皇帝嗎?
她心顫了顫,身體動了動,剛想解釋些什麼,右腳就有些打滑。
“小心!”她聽見有人大喊。
呂漪一隻腳滑了下去。
紙鳶像飄零的落葉一樣,輕輕砸在地上。
她聽到有人叫了一聲。
“不用擔心我,”呂漪雙手吊在樹上晃了晃,她的眼神很明亮,“這點高度算什麼。”她借力跳了下來,站定,她揚了揚眉。
“這點高度算不得什麼?”她聽見一個熟悉的男聲在身後響起。
呂漪回過頭,將手遮住額頭:“陛下,您怎麼會在此?”
“聽說有位女官緣樹取紙鳶,來者輻湊,我便也來湊個熱鬨。”他輕聲笑了笑,淺淡的唇向上勾,顯得有幾分溫潤。
呂漪眨巴眨巴眼睛:“不過是舉手之勞,怎麼驚動了這麼多人。”
恰在此時,一位太監遠遠趕過來:“呂侍中,呂侍中。”
呂漪朝聲源望去,覺得他那天肖似侍候太皇太後的人。
果不其然,太監一張口:“太皇太後聽聞呂侍中在此胡鬨,尤為震怒,命侍中回宮反省,禁足三日。”王太監的臉上布滿了皺紋,但一雙老眼卻很精明,他是太皇太後手裡頭的老人了,他最是知道太皇太後不喜那些狂妄自大、自作聰明的人,要不是這位姑娘是太皇太後的侄女,怎麼會被這樣輕輕揭過。
“可是,我……”呂漪有些不解,還想分辨什麼。
“送呂侍中回去,”皇帝在一旁出聲了。濃密的睫羽遮住了他的神色,“宮中不許有這些冒僭的行為,便,好生反省吧。”
有幾個宮女要來扶呂漪,但是那個掉紙鳶的姑娘搶先一步擠到了她的身前:“走吧。”她朝呂漪使了使眼色。
呂漪便跟著她一同走了。
“你可真是大膽,”她聽見那個姑娘悄聲說了一句,“我還以為太皇太後會對你和藹些呢。”
“我在家也常常被罰禁足,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呂漪用氣聲說,不過很快就補了一句:“隻是一般禁足都是我犯了大錯,爬個樹不算什麼。”
姑娘笑了一下,露出一個小酒窩:“那你還算是個慣犯,你就不怕宮裡的人看不慣你要斬你的頭。”
“你可彆嚇唬我,”呂漪也衝著她笑了笑,耳朵上的珍珠晃了晃,襯得她耳後的那塊皮膚更加白皙,“我又沒犯什麼大錯,再說了,最壞不就是被趕出趕出宮去嗎?”
她的阿父是太師,又是中軍大將軍,宿衛京城,有誰會想要給她臉色看?能明麵上懲戒她的人,一個是皇帝,一個是太皇太後,其他的人都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但政事不出太和殿不令,所以實際上掌握她生殺大權的是她的親姑母。她們馮家自然為一體,姑母再怎麼懲罰也不會超過限度,她有什麼好怕的。
“你膽子可真大。”那個姑娘衝著她眨了眨眼睛。
呂漪笑而不語。當年她阿母懷她的時候,正好碰上了阿父去鎮壓北地叛亂,她便是在亂軍之中出生的,仗打了多少年,她便在那長了多少歲。那時府邸裡常常亂哄哄的,也沒什麼人管束她,便叫她成了個上房揭瓦的混不吝。
“不過我喜歡。”姑娘露出一個微笑,眼睛裡也有幾分野性。
呂漪知道她的身份,她們家族是鮮卑八大姓之一的丘穆陵氏,阿父是關攏太守,戍衛邊關,她從小也是看著大漠的風沙長大的。
丘穆陵哲湊近她的耳朵:“我還以為你會和你那個妹妹一樣,文文弱弱的,沒想到也是有幾分氣力的嘛。”
“我妹妹是天生體虛,她的膽子可不必你小。”呂漪一雙狐狸似的眼睛瞅了她一眼,罕見地有些不悅。
“哦哦,”丘穆陵哲露出一個微笑,“不能說,知道了。”
呂漪佯怒瞪了她一眼。
“禁足去吧。”丘穆陵哲她勾勾手。
呂漪歎了口氣,沒想到,到了皇宮之中,她還是逃不脫禁足的命運。
拓跋嘉把視線從那兩個親密的少女身上慢慢移開,一雙棕黑色的眼眸沉了下去:“太皇太後將原先的王郡守調回皇宮,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了吧。”
王太監朝著他行了一禮,一張老臉堆笑道:“臣自然是聽從太皇太後的命令。”
拓跋嘉垂下眼,純黑的衣袖掀起,露出一條張牙舞爪的龍。一雙皂底的黑靴抬起來,踏下去,濺起一地的灰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