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菲利婭轉過頭來，昏黃的燈光下，她看起來就像是油畫中走出來的少女。

她慢慢走過來，走進蘇的房間。

“剛剛發生了什麼？”

“我做了一個很可怕的噩夢。在夢裡……我快死了。”

“這樣嗎？來…”

奧菲利婭很自然地把門關上，然後帶著蘇在床上坐下。

“你在睡前是不是盯著壁爐看了很久？”

蘇一驚，沒想到奧菲利婭竟然能從她的一兩句話中推斷出這個。

她確實在睡前一直盯著壁爐發呆，早上看到的暗巷屍體給了她太大的衝擊，以至於她現在無法忽視任何的火焰。

所以，當她盯火焰的時間一長，她就會覺得，麵前的火焰變成了不可名狀的怪物，隨時都會襲她而來。

“還是因為今天早上的那件事嗎？”奧菲利婭又問。

“嗯...”

奧菲利婭看著蘇臉上未乾的淚痕，輕輕抱住蘇,像今天早上一樣安撫著受驚的她。

“但你現在還在這裡,我看得到你,安全的你,完好的你…你很安全…彆怕。”

蘇擦乾眼淚，將頭埋在奧菲利婭肩膀處。

奧菲利婭身上的味道很好聞,像是沐治在暖陽下的花朵,向外散發著清香,在這個令人不安的夜晚裡,一點一點地驅散難眠者的恐懼。

“我剛剛提不是說了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而且還很大聲？”

雖然最近蘭斯的重心都放在葬禮和新國王的繼位上，但對女巫的審判仍然屢見不鮮。

身為女性，任問一個舉止都有可自能被有心之人舉報為女巫。

蘇和父親搬到安納爾後,聽聞了許多有關女巫的可怕故事,一開始,她覺得她們很可怕,後來,她又覺得被燒死、溺死的她們很可憐,而現在,她害怕自己也成為她們。

“嗯？我一點也沒聽見呢。”

“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也不會相信。”奧菲利婭輕而易舉地看破了蘇的心事。

“為什麼？”

“與其說我不相信這些,不如說我相信她們。解釋這些需要很長的時間,我們以後再聊這個話題吧？你剛做完噩夢，不適合討論這些容易讓人情緒激動的話題。睡吧，睡一覺就好了。”

說完,奧菲利婭感覺那抱著自己的力度越來越小,伴隨著一聲低喃,蘇放開了她。

“好…”她低著頭,短發亂蓬蓬的,肩膀低聳,慢慢爬上床,將被子拉過頭頂。

看著蘇這個樣子,奧菲利婭心裡莫名愧疚,她覺得自己此刻簡直就像一個驅趕者,將在外飽受

寒冷之苦的小獸趕回到冰天雪地中去。

奧菲利婭傾身至蘇麵前，隔著被子問她：“真的沒事了嗎？”

“當然。”被子裡的精靈悶聲說，”…順便，可以幫我把壁爐的火滅掉嗎？”

“蘭斯的冬天很冷。”

“好吧!好吧!那您也快睡吧!我不能打擾您。”

“嗯…那我能上來嗎?”

蘇用被子雙手將被子拉下,驚疑的紅瞳撞上奧菲利婭含著笑意的異瞳。蘇眨了眨眼,足足看

了奧菲利婭好幾秒。

她真的沒在開玩笑嗎？

高貴的公爵之女願意和平民交朋友就算了,怎麼…怎麼還會主動問她要不要一起睡覺?

這太荒唐了!她一定還在做夢!

“那好吧,我回去了。”

奧菲利婭忍住笑意,慢慢坐直身體。

“你可以!”蘇脫口而出,說完之後,她才發現自己表現得非常急不可耐。

“噢,好的。”奧菲利婭輕笑著上床,為自己慢慢蓋上被子後輕輕躺下。

“我不是不願意…”幾秒的沉默後,蘇第一個開口。

“我明白，這樣做讓你感到很突然。我隻是覺得，有朋友陪著入睡，沒那麼容易做噩夢。”

“你沒說謊?”

“我不會騙你。”

“哦…”

蘇應完之後,有些緊張,不知該繼續說些什麼。這是她長這麼大以來,第一次和彆的精靈睡在同一張床上,即使對方同為女孩子,她也不會感到放鬆。

“這是我第一次和彆人一起睡,感覺…很奇妙。”

而這種奇妙的感覺立刻拉進了她們之間的距離。

“你的記憶錯亂了，蘇，這已經是我們第二次睡在同一張床上了。”

“什麼？！”蘇很震驚。

難怪剛才奧菲利婭一點也不覺得她們一起睡是一件怪事，原來她們曾經這樣做過？！

該死，她怎麼就不記得這些事情呢？

“那時你還小，很多事情不記得了很正常。我隻記得有一個小家夥，在我午休看書的時候進入了我的房間，玩累了還賴在我的房間不肯走。”

“啊……居然有這種事情。”

蘇頓感羞恥，又萌生了縮進被子裡的念頭。

“那後來被發現了嗎？，他們肯定對我很不滿。”

一個平民女孩，在貴族小姐的床上呼呼大睡，這是怎樣一副令人費解的畫麵！

“後來是你我的母親先發現我們的，她們都沒有因此生氣，反而覺得開心。在被其他仆從發現之前，瑟茜小姐就把你抱走了，當時你還嘟嘟嚷嚷的，嗬嗬……”

“那你當時為什麼允許我這樣做呢？奧菲利婭小姐。現在，我能感覺得到你的叛逆,你和我睡,肯定還有其他的原因,對吧?”

蘇向奧菲利婭靠近，奧菲利婭側頭看向她，漂亮的藍金異瞳裡映著神情狡黠又略微得意的蘇。

然後，她用輕緩的聲音說:“啊...你真的很聰明。”

“你說得對，有些時候，我確實不想隱藏我的叛逆之心，比如我向父親提出要求時，又比如現在。我從小就生活在各種規則之中，他們說:‘你應該成為一個淑女’。他們又說:‘你要賢德，你要愛美，你要找一個好男人’。餐桌上不能大聲說話，不能大笑，不允許和仆侍親近，出門必須穿戴繁雜的飾品……這些都是他們製定的規則，我們不被允許去打破它們。”

“於是我小心地遵守它們，成為了眾人羨豔的公爵小姐。人們誇我貌美，讚我賢淑，可我對這些感到無聊，甚至有一絲厭煩，我認為這些沒有意義，因為他們讚揚的隻是我的外表，他們從來不願意關注我的內在。”

“隻有我的母親，她看到了我乖巧懂事下隱藏的叛逆，她明白我的感受，因為她也是如此被培養長大的。她教我讀很多很多不同的書籍，拓寬我的眼界，悄悄拉鬆我的束腰帶——她成為了我人生中的第一個老師。他們常說，女兒繼承母親的樣貌，繼承父親的德尚。可我卻覺得，我分明繼承了母親的德尚。”

“我厭倦了在父親的視線下的生活，我想要打破這種不變的規則。”

“雖然我做的事情都很小、很少，對他們來說甚至都不足掛齒。或許我永遠都沒法改變這樣的規則，但我認為，我不能就此放棄、屈服。”

“我的母親在五年前突然離世，這給了我很大的打擊。和你一樣，我也不相信昨日還健康的母親就如此離奇死去，我也在嘗試尋找一個答案，一個或許永遠都無法得到的答案。”

“我們的母親是朋友，我自私地認為，我們在這條路上，同樣是朋友。從前我會感覺孤單，但現在不會了，因為你再一次出現在我眼前。”

“所以，我真的很開心能再次遇見你，蘇。”

奧菲利婭的眼裡帶著光，其中的堅毅令蘇動容，也叫她逐漸入迷。

而覆蓋在她心頭的烏雲忽然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