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曆1543年,7月15日上午。
精靈族與半人馬族之戰宣告大捷,眾星之女蘇·梅特勒斯隨軍回都,等候封賞。
然而,比封賞令更先下達的,是審判令。
那是來自宗教裁判所的審判,許多精靈爭先恐後指認蘇·梅特勒斯為邪惡巫女,企圖拿到那高額的懸賞金。
他們確實成功了,自梅特勒斯回來後,她便被強製帶到凱奧斯之塔接受看管,隻為了今天的公開審判。
“派一隊精靈去圍持秩序,彆讓他們靠近火池。”
市政廳高處,奧菲利婭看著廣場中央,平靜地說。
“遵從您的指令,公爵。”她的一名女部下很快就行動起來。
她走後,奧菲利婭仍舊注視著王城的廣場。
廣場中央集聚了很多精靈,他們圍著一個巨大的火池,不肯離開。
士兵們不斷往火池裡麵添加柴火,以防火勢消減。
焰火染紅了雲層,倘若太陽沒有高懸於空,民眾們幾乎要以為現在是黃昏時分。
火池前方還搭建了一層高台,上麵精心布置了桌椅,甚至還準備了飲品和甜點——貴族們把這場審判當成一場好戲。
奧菲利婭低下頭,忽然意味不明地輕笑一聲。
他們那令她厭惡的變態嗜好顯露無疑,她倒要看看,到底誰才是這場好戲的滑稽之角。
一天前,禦前會議室。
“我不同意。”
亞曆克斯抱著臂,後靠椅背柔軟的天鵝絨,抬起下巴看著對麵同他辯論的對手。在國王和王後麵前,他竟一點也沒有貴族該有的樣子。
奧菲利婭坐在亞曆克斯對麵,身後的透金色翅膀緩緩扇動。往日時常伴隨她的溫柔微笑消失了,她神情淡漠,看不出喜怒。
剛剛,她與亞曆克斯為代表的貴族議員就蘇·梅特勤斯封爵一事進行了“討論”。
亞曆克斯他們堅決不同意一個邪惡萬分的女巫成為伯爵接管領地,向神聖的國王尋求庇護,奧菲利婭則認為以一個未定的罪名直接否定她的功績是一件極其不公的事。
“我的觀點非常明確:蘇·梅特勒斯絕不能接受伯爵這一沉重的擔子,她必需被審判。我們不能留下這樣不穩定的因素。”亞曆克斯對蘇的敵意已經擺在所有議員麵前。
......沉重的擔子?奧菲利婭看看亞曆克斯,突然笑了一聲。
她目掃在場絕大數的男性議員,接到她帶著審視意味的目光後,他們或驚訝,或自豪,或傲慢…
肥頭大耳,身圓體肥、吞金的肥豬,各地民眾的形容的確十分到位,一語中的。
“菲尼克斯公爵,你在笑什麼?”
議桌上方,亨利三世坐在黃金製成的王座上,好奇地發問。
“我是在笑我自己呢,陛下。我笑…我忽略了一件事——蘇·梅特勒斯的確承擔不了這樣沉重的擔子,她沒有那樣的能力。您看…在座的議員們才擁有這樣的能力。他們為儘心儘責地管理領地、保護
民眾,才變成現在的模樣。”
也不知道割開肚皮後,能流多少斤油,倒出多少金幣……
奧菲利婭沒有說出那未儘的話語,她保持著最禮貌得體的微笑,但所有在場的議員,包括國王,都沒能從她的那一抹笑中看出溫度。
但有一位特殊的成員讀懂了她的笑客。在國亨利三世旁邊坐著聽政的王後一伊麗莎自——同樣笑了。
她輕而易舉地緩解了這頗為僵硬的的氣氛:“菲尼克斯公爵不愧為公爵之女,談吐間的含義非同尋常哪。您這樣的退讓,不僅讓雙方都有台階下,還給自己贏得了乘勢而上的機會,真是讓我感到佩服。”
“謝謝您,我尊敬的王後。”奧菲利婭向伊麗莎白行了一個禮。
老前,伊麗莎白獲得了亨利三世和維奇家族的同意,隨王聽政。
大批貴族在議會明確表示反對,與維奇家族交好的亞曆克斯都親自出麵反對,但國王態度堅決,加上維奇家族權勢龐大,所以再多的抗拒話語都於事無補,伊麗莎白最終還是坐在禦前會議的最上方。她打破了王後不能聽政的傳統,讓全國最出色的工匠為她打造了一把華麗的聽政椅。
在他們之下,最廣為流傳的說法是國王與王後感情甚好,國王溺愛王後,所以願意帶著她一起聽政。
當一位優秀的女子為眾所知時,總會有一個特定的群體會引導大眾的對她的想法。久而久之,他們將她的功績與她的丈夫或著老師聯係在一起,從而忽略她的主體性。
久而久之,當他們再次提起她時,想起的不再是她,而是他。
真是奇怪啊,不是嗎?她就這樣在千言萬語中消失。
他們隻知道伊麗莎白與亨利三世的“相愛”,而奧菲利婭十分清楚,這對王與後之間,從來沒有什麼所謂的“愛”,有的,隻不過是一方對另一方的幻想罷了。
接下來,奧菲利婭乘著勢,在勝利之前,最後說了一段話。
“好了,各位議員們,想必你們也不想在這個簡單的問題上花費更多的時間。既然亞曆克斯伯爵已經明確了他最後的觀點,那麼我也再次明確我的態度:在成為你們口中邪惡的女巫之前,蘇·梅特勒斯首先是一個戰功赫赫的戰士。
我決不同意任何有心之徒,就這樣用一個真假未分的罪名去消抹她的血功。”
她的聲音不大,卻讓所有議員都聽到了她的決心。
“三年前,也就是1541年8月3日,我們南疆的商者貝拉·德爾茲登上了安斐爾島,發現此世除精靈之外,還存在著人馬族、狼族等其他種族,因其外表與《聖經》中的惡魔描述相近,所以我們統一稱其魔族。
魔族生性嗜血好戰,這是我們千百年來對它們的印象,而持續了幾個月的兩族戰役更是讓我們知曉魔族的強大,在這樣全新而多變的時局下,我們需要更多對抗魔族的方法。
眾所周知,一個國家不能失去任何一個它的功臣。封爵,封將,這不單是勝利後的褒獎,更是一種能臣的儲備。蘇·梅特勤斯在戰場上創造性地使用火箭,發明火雨戰術,讓所有全國都知曉了半人馬獸和魔狗的一個弱點——懼怕火焰。
不僅如此,蘇·梅特勒斯還冒著生命危險去挑戰魔狗的首領,用儘一切換取這場戰役的勝利,為更多戰士帶去與魔族正麵戰鬥的技巧。她能很好地鼓舞士氣,幾乎成為軍中的領袖人物。
沒有誰能預測魔族下一步的動作,它們既然敢挑戰,敢破壞和議,就有再次進犯的膽量。我們需要蘇·梅特勒斯這樣的戰士,需要她去言傳身教地訓練士兵,未雨綢繆。
我同意對她“罪名”的檢驗,因為我相信她無罪。無罪的精靈,是燒不死的,不是嗎?更何況…”
奧菲利婭拿起她麵前的羽毛筆,她不顧墨漬,用手指輕輕捏著筆尖。
“這還事關國家的信譽問題。倘若大家都有可能因子虛烏有的罪名而被審判,被掩蓋功績,那麼誰還願意為國效力?到時候,失信的政府就如同它一樣,輕飄飄落地,任民踩踏。”
羽毛筆隨著她的動作而落下,落入燃燒的火池裡。
蘇獨自站在高台之上,麵對著底下熊熊燃燒的火池。
上來之前,她卸下了鐵甲與頭盔,將鋒利的五官徹底露出。
曾經美麗的容貌被戰場帶來的磨礪衝淡,不少民眾都在議論她的外表,警告他們年幼的女兒,切莫向台上那名怪女子學習,以免變得不再美麗、不再優雅。
雖然蘇外表的變化被他們議論甚至垢病,但奧菲利婭卻覺得,那是種另一種非主流的美。
這種美代表力量與不屈,讓她無法移開在她身上的目光。
“她真要跳下去啊?掉進那裡,就算有翅膀,也逃不出來的。”
“太傻了,不會真以為沒有女巫血統就燒不死吧?”
“唉唉!你們說,那火雨是怎麼樣的啊?真的和傳說中的一樣從天而降嗎?那不是神話裡才有的事情嗎?”
“哈?你還真信她能做到讓火從天而降啊?彆傻了!兄弟!那是他們誇大她了,十年老將都做不到的事情,她一個從來沒上過戰場的小毛頭,又怎麼可能做到這些?”
“她不會搶了其他精靈的功勞,想要抵消自己的罪過吧?她把亞曆克斯莊園點燃了,又讓夫人精神失常,小姐逃命失蹤……真是罪大惡極!”
“嗨呀……你放心,有沒有錯聖主會給出定論的……就讓我們看看吧,好久都沒有看到過教廷這麼大動乾戈了。”
“媽媽……英雄為什麼要被燒死?”
“噓……寶貝,小聲點……!”
高台之上,蘇並不能聽清他們在議論什麼,這些雜鬨的聲音並不能擾亂她此刻平靜的內心。
她拒絕了一切火刑前的前奏,教廷為之震怒,於是他們變本加厲,將火刑架變成巨大的、斷絕受害者一切生路的火池。
從前她所視見的火焰是可怖的血紅色,然而現在在她腳下張牙舞爪的火焰,己變回紅色。
它不再是怪物,它現在隻是她手中溫馴是的寵兒,隻要她願意,它隨時都可以成為刺向敵人心臟的一把利劍。
一個身影在她心中腦海中慢慢浮現,她又看到了那隻眼睛。
那隻自她從亞曆克斯莊園逃出來後,每晚都會夢見的、叫她活下去的左眼。
“母親…”蘇閉上眼,讓這聲音消弭在眾語中。
火焰衝她伸出雙手,裂聲咆哮著,蘇向前小踏一步,鞋尖已然懸空。
民眾們可惜的呼聲還未完全散去,就又有一波驚呼聲雖疾風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