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麗莎白雙手輕輕按住茶桌,壓低了聲音:“我這是在幫你,奧菲利婭。”
“自你繼承爵位以來,樹敵多少,你到底清不清楚?這幾年經濟凋敝,你卻在蘭斯大興工程,惹民不滿,這難道不是讓那些對你權力與美色虎視耽耽的陰鼠之輩有機可乘…你明明不蠢,為什麼在這件事上如此執固?”
奧菲利婭直視她的雙眼,坦然接受她的質疑:“排汙係統的完善是必要的,您身居華殿,無法切身體會到那種時刻掩鼻,腥臭纏身的感覺,我能理解您的不理解,但不會認同您。我知道,我這樣說對您說話實在是冒犯極了,但既使如此,我也會堅持我的原則,哪怕那條路黑峻奇險,那也是我的選擇,我會承擔一切,您不必為我而感到擔心。”
“哦…嗬嗬…我明白了…”
伊麗莎白繞著圓桌,一點一點靠近奧菲利婭,還將桌上的一碟甜點弄倒了。
“你知道,我第一次見到你時,心裡在想什麼嗎?”
奧菲利婭沒有回答,見她這樣,伊麗莎白誇張地笑了一聲。遠處靜候的仆侍聽不見她們談論的內容,也不敢往她們那邊看,隻以為是她們的王後麵見好友,太過開心的結果。
“我當時想:多麼美麗的一雙眼睛啊,可惜.…我會讓它永遠合上。”
奧菲利婭沒有被這讓聽者毛骨悚然的話語嚇到,相反,她竟輕輕一笑,讓伊麗白停止了向她走近的步伐。
“我猜到了。”她說。
“對,你確實非常聰明呢…但是,我的朋友,奧菲利婭,我不是生來如此的。”她語氣一轉,似是準備對她認可的朋友娓娓道來一段故事。
“你知道的,維奇家族很重視我,但這份我用淚水接來的重視,隻不過是另外一個用來囚住我的籠子罷了。各種禮儀規矩,獻媚技巧讓我學得幾乎要嘔吐出來,我身穿華裙,頭戴貴珍,握不了想握的劍,碰不到權力的邊緣,就連我自己都把自己視作一個美麗的、不可多得的工具。
“但是我不甘啊,在家族權力旋渦中,我拚命爬,拚命爬,終於見到了那個傻子,讓他對我一見傾心,所以那時我才會有那麼強烈的危機感,想要趕緊除掉你,摘取我的勝利果實。可是…當我知道那天你沒有束腰後,這個念頭就淡了許,那是我第一次產生羞愧的想法。
“後來我才明白,你不是我的對手,是我想結交並且惺惺相惜的朋友。你在追求我終其一生都難以抓住的東西,於是,我把你當嬌嫩的花兒一樣對待,澆水、鬆土、除蟲…我想儘我所能為你做儘一切,因為我想看到你走到終點。
“嗬……多可笑啊,我無法踏上你的那條道路,卻還奢想一睹儘頭的風景。”
伊麗莎白用手輕輕觸碰那些她親手種植的鮮花,神情憐惜,像是在感歎自己的可悲。
但很快,她就又變回那位精明的王後,眼裡滿是堅毅:“我是他們的犧牲品,但我不會永遠做一個犧牲品,我相信你能懂我這句話,奧菲利婭,你我同為女子,我不會害你,請你相信我。”
伊麗莎白陳述完後,沉默便橫亙在她們之間,不知過了多久,奧菲利婭才啟唇回複。
"我很高興您有這樣的想法,王後。
“我們背負了太多的懷疑、否定,謾罵與不公,時常無奈,身不由己,但我們都沒有退縮或停止不前,我為此而感到驕傲。但這並不代表我會讚許您的不擇手段。您和我說了那麼多,已經達到了勸我和令我動容的目的。我踏上的是一條難以看到儘頭的險路,但我依舊堅信我能走到最後,所以無論是誰,都不能讓我回頭。”
“你的無私會害了你。”
“但我的無私就是我最大的自私。”
繁花之中,奧菲利婭退後一步,鄭重地向伊麗莎白行了一個禮。
“感謝您的邀請,希望下一次,我能榮幸喝到您給我的紅茶。”
……
奧菲利婭離開後,伊麗莎白獨自坐在草地上,靜靜地看著那些她親手裁培的花。
她時常感到孤單,於是她在這一方天地裡種了許多花,四季輪轉,花亦常開。
繁花盛開的畫麵與奧菲利婭離開前的最後一句話語交織在一起,讓伊麗莎白久久難以忘懷。
“此間路,風雨難絕,敵者萬千,但為見曙,吾亦往矣。”
……
菲尼克斯公爵府。
小雨綿綿。
奧菲利婭撐著傘回到府邸,薩克在門口等待著她,高興地衝她叫喚。
奧菲利婭看到了她,但她還未來得及露出笑容,便有另外的煩心事找上門來。
“公爵,您回來了…”一位仆侍拿著一副信,急急忙忙趕到奧菲利婭麵前。
奧菲利婭隻用一眼便分辨出信的來源,她微微顰眉,略有不滿。
“我記得……我曾經在前些天交待過,一旦有梅特勒斯伯爵的信件,務必第一時間送到市政廳,對嗎?”
仆侍雙目瞪大,克製著自己的表情,不敢稍微露出一點恐懼的表情。
“對…是的!”
“算了…”奧菲利婭語氣淡淡,薩克坐在她腳邊看她,似乎也體會到了她的煩悶與勞累,耳朵都耷拉了下來。
“這幾天信件太多,造訪的精靈也不少,我應該理解你們的力不從心的。信給我吧,其他的信不用去管,都是一樣的內容,價值不高。”
仆侍戰戰兢兢地將信件遞給奧菲利婭,雖然得到了她的諒解,但仆侍還是大氣也不敢出,也不敢與她交接視線。
奧菲利婭回到房間裡,安撫好薩克後,她立刻坐在桌前,將信件拆開。
目掃那些因焦急而飛舞的字跡,她再次歎了一口氣。
她拿起白金色的羽毛筆,剛要在一張嶄新的紙上落下筆墨,就被一道投映在旁邊的地板上的身影吸引了注意力。
奧菲利婭隻看了一眼,便不可置信地看向影子的來源,而在看清光中身影後,更覺身處幻夢。
是蘇。她此刻在停在窗外,盯著她。
叩叩。她敲了敲窗。
奧菲利婭呼吸一滯,讓滴下的墨汁在紙上暈染開來。
短暫失神後,她迅速起身將窗打開,然後被蘇撲了個滿懷。
“對不起,是我太著急了,你當那封信作廢吧……”
她的音調充斥著愧疚與擔憂,帶著些許顫抖:“直到現在,我才真正知道你這幾天都經曆了什麼,我…我好像來晚了,阿婭。”
蘇身上濕濕的,她未來得及收回的翅膀還沾著細小的雨滴。但即使雨淋滿身,奧菲利婭還是能無比清晰地感覺到那久違的令她心安的溫度。
“沒關係,蘇。道路不通,信息不靈也是正常的,更何況…我已經讓他們安靜下來了,沒有誰會吵著我們了。”
“但如果我能早點來…”
“好啦…無論如何,我都已經解決了這件事,安納爾那裡還有很多事務等著你,你不必勞心蘭斯這邊的事。”
蘇悶悶地應了一聲,剛想放開奧菲利婭,便被奧菲利婭重新抱緊。
“好久不見,讓我多抱一抱你,好嗎?”
奧菲利婭聲音很輕,帶著濃鬱到化不開的疲憊,這讓雙方都默然下來,讓時間隨著彼此上升的溫度悄然流逝。
這個擁抱讓奧菲利婭心神俱寧,她微笑著閉上眼,細雨和碎語帶來的煩燥就這樣被蘇的溫度驅趕。
而在窗前,白薔薇開得正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