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菲利婭注視著她,無形的柔軟已將荊刺包裹。

她眉眼彎彎,真誠之意流露:“我從不食言。”

……

長久的沉默後,美狄亞拿起衣袋中的小瓶，轉身打開瓶蓋向外一揮，一言不發地張開翅膀飛走。

見她如此,奧菲利婭非但沒有出言挽留,還不急不慢地喝了一口茶,目送她離開。

在談話時,她一直緊緊抓著美狄亞的情緒,以此為循循善誘的基礎,所以她清楚,美狄亞這不是拒絕,而是答應。

長時間的共情與偽裝幾乎耗儘了她所有的氣力,她鬆了自己的肩，向後靠去。

正當奧菲利婭準備休息時，她卻被餘光中的色彩吸引了注意力。

半開的窗邊,一朵如似鮮血染就的玫瑰探出了頭,於陰沉天幕之下,隨風搖曳。

經年之間,它生根、破土、發芽,不斷汲取養分至熱烈綻放，而當奧菲利婭驚覺之時,她的呼吸卻早已被這抹瑰豔的紅奪走,就連心臟也被纏緊,填滿。

它如此頑強固執,一路攀生,令驕傲的永恒之蛇都自甘認輸,讓所有的珍奇寶物都黯然失色。

那不是海中泛起的白沫,不是山間蒼白的薄霧,而是淩越痛苦的火焰,騰起破夜的銀曦,是……

“我的玫瑰,我的蝴蝶…”

奧菲利婭忘了疲憊和傷痛，赤足走向窗前,輕輕撫摸著那朵玫瑰，眼眸中的眷戀好似晨光照撫下的雲海,湧流不息。

欲望和貪焚還是勝過了高閣之中的絕情,奧菲利婭徹底認輸,任由自己墜下高閣，粉身碎骨。

那是她第一次產生想吻她的念頭。

……

古羅伊斯宮,王後的花園。

花叢間,伊麗莎白正親手為她種植的花朵澆灌水分,她一邊欣賞,一邊哼歌,興致來了便提裙輕輕轉一圈。

最後,她停在紅白交纏的花叢前,彎下身子,用手指挑逗著其中一枝白薔薇,幫它抖落身上的水珠。

“您為什麼要將這兩種玫瑰與薔薇放在一起種植呢?”她的待從幫她拿過澆灌工具,問出心中困惑已久的話題。

“哦,”伊麗莎白似乎是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莞爾一笑,“你不覺得,它們待在一起很賞心悅目嗎?”

“是的,但……”

待從看著快要交融在一起的兩種花,欲言又止。

“給它們獨創天地,任它們恣意生長,這樣更好——你是這個意思,對吧?”

在伊麗莎白含笑的注視下,待以竟紅了臉,無措地點了點頭。

“方寸土地之間,若隻有一種花,那也太單調無趣了些,百卉齊放，讓它們爭奇奪豔,那才是一座花園美麗的樣子！嗬嗬……”

伊麗莎白笑著起身,她環視了一眼自己的花園,忽地回想起自己在維奇家族同其他兄妹競爭的日子。

那時的她,還未長出現在這般鋒利如刃的枝葉,就連花瓣都是殘破肮臟的。但就是這樣尚且弱小的她,對家族奉為圭臬的規則發出了質問。

——“為什麼這裡種的都是金色鬱金香？”

——”因為它是維奇家族的象征,所有看到這種花的精靈,都會想起我們以及我們的榮光。”

——“可一旦夏天過去,它們就會凋零,此後的府邸就隻有荒涼一色,我們……”

——“閉嘴,伊麗莎白,你是在質疑你的父親嗎?!”

——“不是的，母親…我隻是覺得我們應該給其他花兒一些機會,一種花支撐不了一座花園,單一的色彩也成就不了家族,為此我們當…”

——“可以了,足夠了,伊麗莎白,讓你所有未道出的叛逆之言都止步於此。弱肉強食是維奇家族兩百多年來的鐵律,它在你父親那兒得到完美繼承,絕不能從你這斷掉。”

——“你是我的女兒,我看得到你身上的野性,知道你大有前途,但你彆忘了,你現在還沒贏,倘若你就此心軟,將機會拱手相讓,那麼等待著你的最終下場,與死亡無二。”

——”世界的殘酷直接決定維奇家族對待兒女的冷漠,隻有不惜一切地往上爬,你才有出路，才有笑的權力。不要同情憐憫你的對手,打敗他甚至是殺死他,讓他的屍體成為你的養分,這樣,你才能脫穎而出,像金色鬱金香被維奇家族選中一樣被他者選中。”

——“記牢我的話,彆總搗鼓你那點兒小心思,謹言慎行,我這可是在救你。”

伊麗莎白看著這一片花的天地,在心中嗤笑一聲。

您說得對,母親,但我現在有權力選擇另外的路了。

“生長在同一片土地上的花朵會相爭,它們隻求自己綻放,不顧他者死活,這是自然的法則,沒有誰能打破,也沒有誰有那樣的權力去評判這種法則的是非。我曾經一度認為廝殺至最後的花是最美的,但她們卻讓我這顆心產生了動搖。”

“瞧，平日裡那麼張揚熱烈的玫瑰，在這薔藏麵前卻變成了一頭心甘情願被馴化的小獸，而往常蒼白柔弱的薔薇也因為玫瑰而變得更有生命力。一開始，她們相距很遠，似乎是被種植在兩個不同的世界裡，但即使這樣，她們還是在一點一點一寸一寸地靠近對方，最終無可就救藥地纏上對方，就像這樣。”

待從順著伊麗莎白的視線看去，隻見玫瑰昂揚著自己的頭，就要觸碰到高處的薔薇，薔薇微微低首，卻又克製著自己，不敢答應玫瑰。

整個畫麵猶如油畫，繾綣無比。

“多像一個若即若離的吻啊，不是嗎？”

腦海中對那兩個女子的記憶似潮水般來了又去，伊麗莎白從她們身上看到了那條充滿危險但極具誘惑的道路，那或許值得她一試。

天遂漸暗沉下來，悶雷如同低吟的野獸，警告危險的到來。

“哎呀……”

伊麗莎白將自己被風吹亂的頭發挽至耳後，為即將觸碰而又被風吹開的兩朵花露出可惜的神情，瞥了一眼遠處獨自生長的幽藍花朵。

隨後，她望向天空，將所有波譎雲詭都納入眼中。

“要下雨了呢，我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