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漸漸地小了,那陣寒涼早已退去,顧不得自己身上的冰渣子,談話間天色已暗,他在光線尚還可視的時候,出乎意料地握住了萬黎的手。
安何緊緊抓著他的手,“怎麼說你還是個孩子,看在你不記得我的麵子上,待會天黑了也要牽著我,不能亂跑。”
萬黎整個手掌被他包裹,捂得他掌心起了層薄汗,望向他時卻見他眸光清亮,四周裡漸漸昏暗,他隻能看見眼前人生來帶幾分浪氣的麵孔。
他迷糊地點著頭,嘟囔了幾句:“有點像……”
“什麼?”
萬黎一撇頭:“我好像真的不認識你。”
安何聽罷,沒有多想便道:“我姓安,表字西夜。現在你認識了嗎?”
“嗯。”萬黎小聲應道。
安何想來想去,帶著萬黎靠著那塊柱石坐了下來。
這塊石頭落腳著實突兀,但既然是在夢裡,一切反常皆有可能。
既然要解開那人的心結才能離開,那便隻有和那小孩一起經曆一次他的過往,從而尋找突破點。
安何與他靠肩坐著,柱石擋了了風雨,安何雖無法完全感知到環境溫度,萬黎卻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這夢境的寒涼入骨。
小孩穿了棉衣也不抵在這雪中站了幾個時辰,整個人縮在柱石後成了小小的一團,打著哆嗦,往掌心哈了一口氣。
安何作為一個造訪他夢境的人,沒有與他相同的記憶,又不能與他感官相通,這夢中冷暖於他而言就是三無境的一陣風,隻是一場溫涼罷了。
感覺到萬黎冷的發顫,安何偏頭,把他兩隻手都握在手中。小孩子的手凍得有些紅腫,像一塊半化的冰,寒氣直冒。
在最後一線光泯滅之前,他忽地抬起了頭,怔怔地看向他,依稀能辨清他臉部的輪廓。
安何的手也有些涼,但比起自己的總算是有些熱氣。他的手在天寒地凍中難得地有了一絲暖意。萬黎不得更加地靠向他幾分。
天完全黑了下去,在令人感到壓迫的黑夜中,想著數個時辰前的劍鋒相指,又到如今在他掌心的那雙手,安何神思有些發散。
“你不冷嗎?”
“嗯?我不冷。”安何回過神,“你很冷?”
小孩眨巴著眼睛,在安何掌中的雙手漸漸恢複了知覺,有幾絲溫熱在手心,他卻沉默著不再說話。
“冷的話,就再過來些。咱倆抱個團,取個暖。”
萬黎聽話地往他身邊挪了挪,安何伸手攬過他的肩膀,把他一把拉進懷裡,萬黎靜靜地坐在他身前,而他在身後半抱著萬黎,再次握住了他的手。
安何無法完全體會到空氣中的寒流,隻得問道:“這樣比之前好些了吧,還受得住嗎?”
萬黎感覺到身後人正在看他,一晃間忘了要怎麼答話,隻是在黑夜裡空空地望了一眼,說了一句“好多了”。
“哎,怕冷的小孩,你吃那麼多苦等一個人,他要是真的不來了怎麼辦?”安何道。
萬黎有些失落:“不來了就不來了。”
涼風嗖嗖地過去了,雪又開始下,星點的雪在夜裡被掩蓋了顏色,擦著臉頰而過的觸感卻尤為清晰。
萬黎的手突然一動,翻出了安何的掌心,反而覆在了安何的手背上。
安何道:“你做什麼?待會兒你的手可要長凍瘡了。”
“你會冷的。”
安何突然覺得他一副企圖儘力包住自己手掌的樣子一定很好笑,一個小孩憋足了氣想要反握他,真是件困難的事。
這麼想著,他便也真的有幾分笑意:“行了,我暖和著呢。倒是你自己剛才打了好幾個冷戰。”
說罷,他再次將小孩還欲動作的手籠在手心中,又似是調笑地說道:“等你哪天手掌比我大的時候再想著來給我取暖吧。”
萬黎不服氣地哼了一聲。
兩人躲在柱石下,滿目皆是深遠的黑色,夢中的夜無比悠長,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與先前無數個在等待中煎熬的夜晚不同,這次有一個人願意牽著他,願意陪他等。
那夜的雪下得紛飛,一個約定就此牽絆他一生。而此夜小雪纏綿,他未赴的約似乎有了另一個答案。
萬黎想,或許就是該這樣的吧。
而他再次觸及記憶一隅,周遭靜得讓他聽到了身後人平緩的呼吸聲,一吐一吸間,他竟輕聲地說出了一句話。
“謝謝你,安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