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行文步履匆匆,許行武緊隨其後,許州已死的訃告已經發了出去,府上已經掛了靈幡,靈堂也著手布置了起來,這兩人一整天忙得頭暈眼花,也沒時間感傷許州的故去。
畢竟這老頭生前總念叨著生死尋常,死了還比活著更自由些。
這三人便是實打實地聽進去了。許州亡故的那天晚上,三人各自放了一盞引魂燈,從漠川渡到對岸的亡魂,魂體上沾著漠川水神的福澤,便是到了地府也過得逍遙。
許行武愁眉苦臉:“哥,能不能讓小何哥來幫幫忙啊,明天要去的地方太多了,我怕忙不完。”
許行武頭一次這樣去忙一件事,想著明天要吩咐準備的事宜堆滿了一屋子,又不得不頭疼起來。
許行文揉了揉眉心提神:“不成。他有彆的事情要忙。”
許行武擠了擠眼,作勢又要鬨起來,卻在許從硯一計眼刀後訕訕地閉了嘴,隻嘟囔著說了幾句:“都多久了啊,他還要看著那個……哎,算了。”
許從硯白他一眼:“這是他的事情,你管這麼多作甚。”
許行武聽這話,又提起了興趣,勾著許從硯的肩背,輕飄飄地問道:“他倆真有事啊?瞧著倒是有點意思。但是隔壁那個整天淨吊著傀儡玩的家夥為什麼也守著啊?我看他比小何哥還要急呢。”
許從硯再次賞他一個白眼,把人搭在肩頭的手推下去:“小孩兒彆問。”
許行文笑著拍了許行武的腦袋,也附和著數落他兩句。
三人這般走著走著,推開西院裡一間客房的門,卻沒找見那兩人的影子。算算日子,也確實是該醒的時候了,卻不知安何帶人到了何處。
天色晚了,這兩人還能去何處?
許行文想了想,耐不住疲乏,今日為喪葬備著碑文悼詞,他已經是看得眼中酸澀,心有餘而力不足了。許從硯招架著各路來的吊唁的親戚,或遠或近都不能怠慢,日暮時才安置妥當,這時也有些困倦。
思量再三,沃岩雖有異動,妖物作祟較往年更甚,但還不至於半夜襲人綁了安家的人,那些個醃臢山貨沒這膽子。
正這般想著,許行文正想離開,卻忽然耳朵一動,聽見屋裡一陣起起伏伏的呼吸聲,這鼾聲令許行文不由得停下了腳步,走近幾步,辯出這聲音正在帳中。
聽起來,倒像是正在酣睡。
許從硯皺了眉,不免心中起疑。
撩起那床上帳子,卻見個十五歲左右的小孩兒,正臥在那榻上睡得香甜。
許從硯與許行文麵麵相覷,許行武眼疾手快,見著了阿杏那張長得欠揍的臉,一巴掌推搡過去,把人驚得跳了三丈高。
阿杏方才睡得正好,猛然被推得清醒了,當即氣得喉頭冒火,衝許行武吼道:“你是不是腦子有病,做什麼推我!”
許行武跟他大眼瞪小眼,一人賴床上胡亂地躺著,一人站他跟前要拽著人起來。
許行武拽他不起,氣得牙癢癢。許行文把人拘著,忙問道:“他們人去哪了?”
阿杏撇嘴,隨手撈了枕頭砸他腳前,瞪著眼,滿不在意的哼哼幾句:“我哪知道啊?聽他一起來念念叨叨的,估計是去贖那個什麼玉了吧。”
*
沃岩地處中部,三邊環山,漠川恰是一條割裂線,向北去就是清平的地界,往南了就在若月天轄下。
這漠川到了沃岩邊上,成了當地一條舒緩的補給水源。行商多走水路,可直通洛雲、清平,是以多見這漠川水上來來往往的貨運商船,也有閒雅之人撐一葉小舟,在這水流裡飄飄蕩蕩。
江上清風常伴拂岸楊柳,明月昭昭常有湖水瀲灩,而已至冬,楊柳大多落了枝葉,有閒心賞著水上風光的便也寥寥無幾。
雪下了幾日,今日難得見晴。岸邊種的樹木下吊著著融化的冰棱,滴落在水中激起層層圈圈的波紋,也有些輕輕擦過了蓬船的邊沿。
萬黎麵不改色地抱緊了湯婆子,闔著的眸在安何掀開篷布時才微微睜開,望著那人凍得發紅的鼻尖和耳垂,不動聲色的往一旁讓了些位置。
兩人一道去的當鋪,幾經輾轉找著了那個姓薛的老掌櫃,在被作了抵押的一眾玉器中挑出了一塊掛著紅繩的白玉。
色澤上乘,玉上刻著朵嬌豔的花兒。可見當時的雕刻工匠技藝高超,這花開在玉上,晶瑩剔透,栩栩如生,每一處花瓣勾勒得清清楚楚。
萬黎隻瞥了它一眼,便將那玉擱置一旁。
安何見那玉被他擱置許久,伸手拿過,懟著外頭透進來的光線,細細地觀察,好半晌才開口問:“這是什麼花?”
萬黎淡淡道:“看不出。”
安何便作罷。
他靜靜看著萬黎若有所思的神色,忽然又想起他這幾日鬨騰的厲害,夜裡被魘住的時候尤其過分,常常要人抱住了安撫,嘴裡還要念些沒來由的話。
尤其是他昏昏沉沉叫哥哥的時候。
綿軟的調子,溫熱的吐息,貼緊了安何的後頸,不安分地用鼻子蹭蹭,然後用著又黏又稠的聲音叫一聲“哥哥”。
若不是安何定力上佳,怕是當即要綁了他的手腳,起些歹念來。
他想著想著,又笑了起來。
萬黎見他笑得不正經,望著自己不知道在臆想些什麼荒唐事情,又或是想起了些什麼東西,手下一使勁,手肘正擊中他腰側。他沒好氣地道:“笑什麼?”
安何被他那一下正戳中了後腰,有些麻麻的疼痛,索性是在玩笑,也並未碰到什麼,安何便裝模作樣地低聲喊痛,麵上卻愁苦得很:“阿黎昨夜裡還要我抱著,今天就冷冷淡淡,叫我好心寒。”
萬黎怔住:“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