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客們目不轉睛地盯著,在桌上慢慢爬動的孩子,猜想他最後會拿什麼。
孫姨父一家不好直言提示啟兒抓什麼,都笑著看他動作,心裡卻是十分緊張。
啟兒爬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偏頭望著站在案邊,張開手臂一副保護姿勢的母親,以為她是要抱自己,高興地一屁股坐在桌上,雙手撲騰了幾下,嘴裡含糊不清地喊著:“母……母。”
孩子母親並未抱他,指了桌上的一應東西,輕聲哄道:“啟兒乖,去抓一個,抓一個喜歡的,好不好?”
啟兒像是聽懂了一般,又開始手腳並用地往前爬動。
眾人屏住呼吸,生怕驚擾了他。
最後,啟兒在眾人的目光下,抓住了弓的一頭,用力地拖動了一下。
這便算是選定了。
“看來啟兒是要做大將軍的。”
“小公子以後必定是個頂天立地的好兒郎,保家衛國。”
話音剛落,還在桌上坐著的啟兒,又抓了離自己最近的毛筆。
眾人愣住,一般來說,抓周都是隻擇其一。
賓客中有人反應快,立馬誇道:“這孩子倒是不凡,文武雙全,日後定能成就一番大事。”
眾人都附和著誇了幾句。
姨母一家高興地合不攏嘴,但還是謙虛了一番,“孩子還小,借各位吉言了。”
孩子母親笑著,把這文武雙全的啟兒從桌上抱了下來。
賓客看完了抓周,落座等著宴席開始。
這周歲宴的小主人玩了不一會兒,就開始鬨覺,孩子母親便將他抱回後院去哄睡。
宴席依舊熱鬨。
——
這日,天朗氣清。
沈與之一早就出了門,前天周歲宴上,他聽人說這縣裡最近來了個邋遢瘋癲的怪人,天天說著自己見常人所不能見,言語惹人忌諱,所以沒人敢接近他。
沈與之當即心念一動,問了此人在何處落腳;今天就是要去見見,這個眾人口中所說的怪人。
怪人所在的破廟在縣裡東邊上,原來是間土地廟,搬遷新廟後,此處便荒廢了。
殘垣斷壁,破敗不堪,對開大門早不見了一扇,另一扇也搖搖欲墜。
沈與之環顧了四周,出聲喊道:“有人嗎?”
廟裡傳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沈與之思索片刻後,抬腳走了進去。
高台之上的土地公像早已請去新廟,原本的供桌上仰麵躺著一個七十多歲的大爺,頭發淩亂,穿著破爛,雙手枕在腦後,單腿支著,看樣子是已經醒了。
“前輩,叨擾了,”
沈與之行了一禮,道:“晚輩對您的見聞很感興趣,能否請您指點一二,晚輩定當重謝。”
大爺忽地坐起身來,沈與之得以看清對方的麵容,眼神雖不是年輕人一般清明,但也不像傳聞中所說的瘋癲之人。
他定定地看著沈與之,好一會兒才開了口,聲音有些沙啞,大概是久未說話的緣故。“你真相信,我見過常人不可見?”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我不過是芸芸眾生中的滄海一粟;雖未見過,並不代表這樣的事不可能存在。”沈與之說。
就像他當初聽到九思的坦白之言,初時也難以置信,但這件事確實存在,而且就發生在他的身邊,不由得不信。
“你倒是有意思。”大爺笑了兩聲,盤腿坐在桌上,一副願意交談的模樣,“你想問什麼?”
“前輩見多識廣,可曾聽說過奪舍或者還魂。”
這兩種說法,沈與之也曾聽過一二傳聞,所以先問了。由簡到難,才不會顯得突兀。
大爺點點頭,示意他接著說。
沈與之不動聲色地又道:“前輩可曾聽說過,在這世間不同的地方,有著兩個一模一樣的人;她們在某一天,通過某種方式交換了人生?”
大爺皺了皺眉眉,問:“你說的莫不是雙生子?”
沈與之道不是。
“交換人生?”大爺忽然想到什麼,嗤笑一聲道:“貧富兩家抱錯孩子十幾年,不就是交換了人生。”
“前輩,我說的不是這種交換。”沈與之搖頭,更為細致地解釋道:“兩個人都知曉對方的一切,交換之後去過對方的人生;旁人並未察覺,也看不出端倪。”
半晌沉默後,大爺說:“我見過奪舍後,搶了彆人的人生氣運;也聽說過還魂後,重活一次手刃仇人。你說的這個二者交換人生,我不曾見過,甚至完全沒有聽說過。”
大爺看他雙眉微蹙,不知道在想什麼;猜到這人的思緒大概是進了死胡同,於是道:“你剛才說是知曉對方的一切之後才交換的,那便是兩個人都自願的事兒。”
“隻不過是在一個地方經年累月久了,去試試世間另一個人的活法罷了。”
“這樣的事,若非自己親身經曆,又怎知個中好是不好;左不過,是這人生漫漫長路的一番奇遇罷了。”
良久。
“多謝前輩,今天叨擾了。”沈與之道。
他看了眼這廟裡的環境,委婉提起,“前輩可有什麼需要我為您做的?”
“不用了,我不過是在這兒暫時歇腳,明日便要離開了。”大爺自然知道他看的是什麼,哈哈大笑了兩聲,十分滿足地感歎說:“我並沒有幫你什麼,倒是你,讓我知道了這世上的又一種奇事。”
沈與之拱手行禮,“若是前輩之後有什麼事,需要晚輩幫忙的……”
大爺打斷了他接下來的話,“山高水長,有緣再見。”
沈與之聞言便不再多說,隻道:“多謝前輩解惑,告辭。”
無法得知或參透交換的秘密,算是意料之中的事,沈與之的心情還算平和,沒有太大的失望。
況且,大爺的一番話也說得有道理。
沈與之又想起小九來,也不知道她做另一個山九思過得如何,自己無從得知她的喜怒哀樂,好像唯有希望她平安快樂。
於是,沈與之繞道去了縣裡另一個香火正盛的寺廟,拜了神佛,替她求了平安。
他素來是不信這些的,可又覺得,若是自己心誠,總歸是一點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