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思困意正濃,是想小憩片刻,聞言看了眼硯台裡的墨汁,遂起身去了後院。
因今天來的人多,吳叔在門口負責維持安排;見兩萬扶著剛才那一輪的最後一個大爺出來,麻利地又點了十五個人。
兩萬領著這十五人進門來,“月大夫,人來了!”
月知行見屏風後再無動靜,道好,正色以待。
於是,他的診桌對麵又坐了人。
……
“呸!我才不信……你說是就是了……誰知道……”
此時,後院裡,桌旁。
九思半夢半醒間,聽得斷斷續續。
又過了片刻,她的意識方才回籠,猛地清醒過來,聽出是有人在吵嚷。
她坐直身子,暗道自己果然困極,酒館裡並不算安靜,竟都能睡過去。
前堂的聲音一直沒停,她起身出來。
“方才你自述腰痛腳軟,身半以下常有冷感,少腹拘急,小便反多,入夜尤甚。”
“一望:麵色青白無光,舌淡而胖白,抑鬱不歡;二聞:氣短懶言;三問:有自汗、水腫、消渴等症;四切:脈虛弱,尺部沉細。故,我斷為腎陽虧虛,致使陽痿早泄。”
月知行聲音不算大,因是顧忌病人隱私。
“以上所言,若有不是,皆可質疑,亦可請人再診。”
“你算個什麼大夫!不知道從哪兒學了幾天醫術,就敢出來招搖撞騙;沒病都說有病,還要我過兩天去找你再看,擺明了就是想騙錢,你信不信我……”
月知行隻是看著他,絲毫沒被他的這番話影響。
男子環顧四周,想著用個什麼東西來警告麵前這個年紀不大的大夫。
九思被他吵得頭疼,抬腳走了過來。
“我信,公子要如何?”
月知行偏頭見是她,臉上的表情這才有了變化,也不知自己方才的話她是否聽見,將人拉到了自己的身旁,低聲道:“吵醒你了?你先回後院待一會兒,這點事兒我很快就解決了。”
九思搖頭,後對中年男子笑了下。
“公子想做什麼便做吧,我們不攔著;不過我還是想先提醒一句,今天公子要是砸了我店裡的東西,或是動了我店裡的人;我家彆的沒有,就是有些閒錢,我呢,閒工夫也多。”
“等你出了這道門,到家喝上一盞茶的工夫,府衙就會派人傳你;我們再見麵,就會是對簿公堂。”
九思平時對什麼都是一副淺淡的態度,月知行極少聽到她說這般強勢的話,如此氣勢是為了自己,心底某種情緒驟然洶湧而至,便不受控製地去想,她對自己,或許是有一點不同的。
“你誰啊?你以為說了這麼多,我就會怕你嗎?”男子哈哈笑了兩聲,態度依舊倨傲,“我告訴你,我不光在這兒說,我還要到外麵去說,讓所有人都知道他醫術不行,胡說騙錢,我看以後誰敢找他治病!”
旁邊來等月知行義診的眾人不樂意了。
“你憑什麼說月大夫醫術不好?我母親的頭病是好多年的老毛病了,就是月大夫給治好的。”
“就是,我們雖然不清楚月大夫師承何人,但月大夫來永康堂這麼久了,他的醫術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對對對,我前幾天還看到月大夫,給城門口的乞丐又送吃的又治腿傷。多好的一個年輕人啊,你說得太難聽了,該給人月大夫道歉!”
“……”
京城柳蘊有一名喚月知行的徒弟之事,早已傳開,隻是大家都未曾親眼見過徒弟本人;而月知行平時在永康堂,被人喚作月大夫或者大夫,有的人是不知全名,知道全名的人,一時也沒將二者聯想到一處。
大多數在永康堂就診過的人知道且認同的是,永康堂的月大夫雖然年輕,也未曾親口公開自己師承何人;但不影響,也無可否認他的醫術好。
九思見他仍是這副蠻橫模樣,像是聊家常般道:“我既說得出就做得到,你大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隻要府衙判定的結果和我想的不一樣,我就一直遞訴狀,直到和我想要的結果一樣。”
“公子也彆擔心,不過就是往府衙的大堂或者二堂走幾遭罷了。”
九思之所以這麼強勢,是因為上次酒館鬨事之後,山懷略再三耳提麵命,讓她再遇到這樣的事,態度強硬或者囂張氣盛一點,反正彆讓自己吃虧受委屈,萬事有他兜底。
男子打量麵前的姑娘神情淡定,開口強硬不似說假,眼神微閃,退後了一步,還是嘴硬道:“你說話這麼囂張,難不成你能確保他診的一個不錯。”
九思並未猶豫,點頭。
“大家都知道我們月大夫是義診,既是義診,那便是分文不取。你若是信,好好坐著聽他說;若是不信,大可甩手走人;再不然就去找其他醫館的年長大夫再診一遍。要是兩方診的結果不同,最後也確定是我們診斷錯誤;那好,你所有的診藥費全由我們承擔,我們也會就診斷錯誤,向你道歉。”
“公子,隨你心意,請吧。”
九思拉著月知行退了一步,神色自若,她倒要看看這人是走還是留。
當時山懷略說讓她囂張一點時,衛宛央也開玩笑道,有些人就是欺軟怕硬,隻要你比他看起來更有底氣,他便會忌憚,而後收斂。
周圍的人指指點點,對麵的人有所倚仗,男子暗歎了聲晦氣,拂袖而去。
“你都不問問是怎麼回事,就不怕是我診錯了?”
月知行剛才診出男子在某方麵有點問題,才提出義診結束之後,讓他去永康堂找自己,屆時再仔細診斷一番。可他都走到門口了,不知是礙於麵子還是怎的,又折回來找自己吵架,才有了剛才那一幕。
她不問緣由就站到了自己這邊,把自己納入了她的‘我們’;那是不是可以證明,自己對她來說,終歸是不一樣的。
月知行想到這兒,心裡劃過絲絲甜意。
“你相信我的醫術,還是彆的原因?”
他仔細去看九思的眼睛,一如既往地清澈明亮。
對,一如既往,猶如平常;看不出有一星半點的其他雜念。
心有旁騖的是他。
她心境無風,又怎會起漣漪?
九思覺得他的表情有些奇怪,隻問:“你覺得自己會診錯嗎?”
月知行回過神,搖了搖頭,他問診都是細致確定之後,才會告知病患。
“這不就行了。”九思攤手,轉身要走,“你先忙吧。”
月知行伸手拉住了她,問:“你要去哪兒?”
九思回頭,看清他臉上的表情後,愣了下,怎麼竟像是委屈?可憐?
她連忙搖了搖頭,暗道自己還沒完全清醒。
“我說太多話了,口渴,你要喝茶嗎?”
原來是喝水。
“要。”
九思進了後院,不一會兒,端著一壺茶出來,替他倒上一杯放在手邊。
月知行的心情已然平複,就算九思現在和自己心境不同,又怎樣。
他始終相信,山高自有客行路。
他謝過自己的副手,端起茶喝了,繼續替人診治。
九思坐回他右邊的凳子,又開始替他研墨,畢竟是自己答應了的事,總不好食言。
……
月知行這個月的兩日義診很快就結束了。
他不僅在這兩天裡學習和積攢了許多東西,還讓更多的人知道。
月大夫年紀雖輕,但醫術了得,必成大器。
月府後院外的空地上,又多了幾棵杏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