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NOWSTORM 雪風x阿亞納米(1 / 2)

帝國命運手劄 丘比德 19045 字 11個月前

《Snowstorm》

01

今天是代號暴風雪特彆行動的第三天。

一周前,席卷整個第六區的恐怖組織“達摩克利斯之劍”突然占用公共通訊頻道,向帝國軍公開要求和平談判,並且指定要求帝國陸軍總參謀長單獨前往停戰區參加這次的會議談判。由於事出突然,軍部方麵根本還沒來得及壓住消息,全國上下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了恐怖組織的這份談判宣言。然而也不知道哪位領導在上廁所時突然腦袋一拍,想出了屏蔽民間所有通訊信號的天才想法,頃刻間,原本漠不關心的民眾陷入了通訊中斷的恐慌之中,輿論的矛頭直指當局,指責不作為的浪濤一聲高過一聲,比起那持續了五年之久的恐怖組織的行動還要猛烈幾分。

街頭的示威遊行我看到過,小道消息的民意調查我也悄悄偷聽到過,絕大多數的人都是希望官方能夠同意這場要求以換取國內難得的和平。而可能是迫於輿論的壓力,陷入僵持的帝國軍終於在三天前公開同意了恐怖組織的要求,同時秘密開啟了代號暴風雪的這場特殊行動以確保談判的順利進行。

我就是這場行動的行動組成員之一。

當然,被指名的陸軍參謀長也在行動組名單之中,不過他在行動組剛剛成立的一天後,就戴著整套的微型定位監聽設備搭乘空艦飛往了第六區。我作為後勤保障人員,僅僅在他出發前見過他一麵。說實話,在我的想象裡,那些身居高位的將官應該是白發蒼蒼的老頭,或者大腹便便的油膩中年人,可出乎意料的是,這位被軍部推出去的參謀長竟然是位俊朗的年輕男人。當時他穿著漆黑的軍裝,拎著手提箱,正筆直地佇立在登機口,空港中翻滾的氣浪掀起他那銀白如月的發絲,一雙紫羅蘭色的瞳眸平靜且坦然地凝視著他注定危險的未來。

如果不是他身上散發出的軍人的肅殺之氣,我都要懷疑眼前站著的其實是真正參謀長隨便找出的替死鬼演員。

軍人的天職就是服從命令。我記得那時他在龐大的戰艦下,用餘光遠遠地望了我一眼,而那獨自一人的冷冽身影,仿佛下一刻就會被四周強勁的氣流所熄滅。其實按照軍部的規定,每一位將官都可以配備至少一名尉級副官,但是我在那一整天都沒有發現銀發參謀長的副官的身影,而我回去又調出了行動組的名單,上麵也沒有出現任何一個標注了副官職位的名字。

他好像是注定要被遺棄的棋子。

事實上,他就是被注定遺棄的棋子。

經過半天的路途,那位將官成功抵達了第六區,期間他所攜帶的監聽定位設備運轉正常。而在那之後,我便一直坐在行動組辦公室的角落裡,默默地看著接收訊號的組員埋頭監視著屏幕上閃爍的各種字母和畫麵,然後無聲地祈禱這場行動能夠儘快圓滿結束。

直到二十四小時以前,所有的連接信號突然中斷。

如果沒有記錯,那時牆壁上的分針剛剛指向數字七,窗口中的畫麵便猛地跳成大塊大塊的灰黑色,戴著耳機且將音量調到最大的組員也幾乎同時發出一聲慘叫,然後猛地將耳機扔到一邊,麵色難看。一時間,整個辦公室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所有人都僵硬地坐在自己的工作位上,茫然地麵麵相覷,隻有耳機裡漏出尖銳的雜音還能證明時間依然在自顧自地流淌。

我知道,這是人類受到強烈驚嚇後的正常反應而已。

02

從軍部各個單位集合起來的組員很快就重新恢複了理智,並開始排查故障原因並進行搶修。通訊技術這方麵我並不是很懂,所以隻能躲在不會妨礙到彆人的角落裡,在焦急的氛圍中計算著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

這是我第一次感覺二十四小時竟然能過去得那麼快。

為了確保儀器的正常使用,擁擠的行動組辦公室裡接通了空咒恒溫係統,標準的室溫隔檔了外界冬季的寒風,卻也成了濕悶汗水的溫床。或許是錯覺,室內的溫度隨著遠程搶修進度的停滯而陡然升高,情況已經以最快的速度向上級反映,我能看到這裡的所有人在經過一係列複雜的操作和更換之後,眼中的緊張逐漸被絕望所替代,最後逐漸演變為認清事實的麻木,就像是急救科的醫生,終於問心無愧地打印出病人的死亡通知單。

每個人都清楚現在究竟是什麼情況——後方的接收設備沒有任何故障,那麼,如果便攜的監聽定位設備是參謀長主動有意破壞的,就是叛國罪;如果是被恐怖分子發現而遭到了毀壞,那麼獨自深入敵中的參謀長凶多吉少的事實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接下來就該進入探討該不該進行營救的環節了。

但是不知道上麵又是怎麼想的,在出現故障的第一時間,行動組就彙報了相關情況並請求上級指示下一步的行動,然而在緊張檢修的二十四小時內,上麵始終沒有給予任何批複文件,甚至連一點動靜也沒有,仿佛我們隻是向詭譎的深海裡砸進了一粒小小的石子,半點波濤都沒有飛濺起來。

直到這個二十四小時過去了一秒鐘,上級的指示文件才精準地姍姍來遲,並且還伴隨著行動組臨時辦公室大門被踹開的強烈悲鳴。

刹那間,大門被一腳踹開的磅礴氣勢如同一顆炸彈的爆炸,讓所有人震驚的目光都集中到大門處的木屑橫飛。我距離大門是最近的,所以我能明顯感受到力量在空氣中傳播時輻射出的震動。幾乎下意識的,我的身體打了個哆嗦,那一刻,我覺得即便是再給我幾顆偉人的腦袋,也無法想象有誰敢這樣襲擊特彆行動組。

“上級的批複文件,還勞請行動組組長接收一下。”

很快,上了油漆的木頭碎塊劈裡啪啦地碎落滿地,我在震驚之餘,親眼目睹了一雙乾淨的黑色軍靴碾壓過這慘烈的塵埃,還發出了細碎的聲響。我不禁做了吞咽的動作,儘管我嘴裡並沒有任何食物的殘渣,然後,我抬起頭,就望到一名深色頭發的男子滿臉微笑地站立於破損的大門處,手裡還拿著一份印著軍徽的文件袋。

那個男人皮膚光滑白皙,身形修長,高挺的鼻梁上還架著一副金絲框眼鏡,眉目清秀儒雅,說話的口吻也是彬彬有禮,儘管穿著軍裝,看上去卻並不像是個能夠衝鋒陷陣的練家子,反而更貼近高校裡的埋頭鑽研社會科學的教授,而且還是個生麵孔。照理說,上麵有什麼文件需要傳達,應該會將文件交給行動組裡固定的通訊員,但是眼前這個人我這幾天從來沒見過,分明不在我們行動組的人員名單之中。我瞅了瞅他肩上金閃閃的上尉軍銜,又探頭瞧了瞧他手裡分明已經開封過的文件袋,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決定當個縮頭烏龜,和其他組員一樣,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03

最終還是組長出麵,收下了那個男人帶來的文件。

而上麵給出的批複是——認定行動失敗,就地解散特彆行動組。

軍令大如山,當組長審閱完文件裡所有的內容之後,在他的位子上呆呆地坐著愣了半晌,才沉沉地歎了口氣,站起身叫停了所有人手頭的工作,然後用最簡潔的話語轉述了上級的命令。而所有成員的反應也都和組長一樣,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之後,便相互等待起有誰能夠率先站出來給大家做一個解散的表率。

畢竟人類是社會性動物,隨波逐流是他們的本性。此刻解散行動組,就意味著要主動放棄那位孤身犯險並生死未卜的軍官的性命,這固然有違良心,但是如果大家都選擇這麼做的話,那麼每個活著的人心裡都會好受很多。我坐在角落裡,看著組員們彼此傳遞著眼神暗號,就像是考場上相約一起交卷的學生,在反反複複的試探中醞釀作出決定的勇氣。

終於,有人一發狠心站了起來,並動手收拾起桌麵上亂七八糟的文件,緊接著,又有一兩個人站了起來,最後,所有人都起身,低著頭拿出紙箱,默默地收拾起自己的物件。我聽到大家都發出了如釋重負的歎息,而我猜想行動組裡應該是沒有那位參謀長的屬下的,否則哪怕隻有一個人開口吐露出堅持下去的想法,可能大家都不會如此灰頭土臉地順從了上級命令,還不反抗一下。

有時候我真的覺得,身為帝國的軍人,可能還不如街道上遊行示威的青年更有血性。

樹倒猢猻散,行動組的所有文件都將就此封存。我目送著組員們垂著腦袋依次與我擦肩而過,抱著自己的東西沉悶地離開有史以來存在時間最短的特彆行動組,突然就陷入了茫然之中。

辦公室裡越來越空,但空的不是房間,而是人心。

等到最後一位同事搬著紙箱退出辦公室,我也站了起來,準備開始最後辦公室的整體清掃還原。而我剛剛邁出我的第一步,突然就發現隻剩下門框的大門處依然停留著一抹清瘦的身影。

那個人,那個文質彬彬的男人似乎化身為海崖邊的一座靜美的雕塑,從始至終都挺拔地屹立在滿地狼藉之上,鏡片後深色的眼瞳混混沌沌,不知道倒映了什麼,又在思索著什麼。我隻能小心翼翼地靠近他,而這個時候我才覺察到那人咬得發白的嘴唇以及攥緊的手掌,應該是在極力忍耐著內心的顫抖。

“不好意思,長官,我要……清理這裡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說話的音量不由自主地被自己的聲帶調到了最低,生怕是驚擾到了對方,或者說根本就是底氣不足。而那人也像是猛地回過了神,濃密的眼睫撲閃幾下,才噙著溫和的笑容,扭頭看向我。在辦公室白色的燈光下,他的嘴角上揚的角度不多不少剛剛好,多一分太媚俗,少一分太冷淡,仿佛是設定好的一樣。頓時,一股莫名的冷意從我的脊背四散開來,因為我的眼睛告訴那人在笑,可我的大腦卻另辟蹊徑,硬生生將這抹笑容拚湊成不可言說的悲涼。

“謝謝你的提醒。”

不知名的那人朝我點了點頭,說話的語氣還是那麼的溫潤有加。但是比起男人之前所說的那句話,此刻的他隱約透露著淡淡的失落,看上去就像是已經看透了人世間所有是是非非的隱逸者,隻落得兩肩的無奈。我清楚,他是對上麵解散行動組的決定而感到失望,所以我有理由可以猜測,這個人應該和那名生死不明的銀發軍官有那麼點聯係。

也正因為猜到了這一點,一時間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隻能拄著掃帚欠身回禮。而那人深深地呼出一口氣,便像是下定了很大的決心,旋轉腳跟,步履堅定地踏上了一條我所不知道的道路。

或許是條不歸路。

“您需要幫忙嗎,長官?”

站在門邊望見那頎長的深沉背影在衣擺搖晃之間越來越淡,我沒有經過任何思考,鬼神差使般,一句疑問句便脫口而出,把自己都給嚇了一跳。而那人的身形也是忽然地一頓,便慢慢地停在了原地,然後回過頭,乾淨利落的發絲剛好輕輕拂過他失去血色的臉頰。

04

我覺得我是瘋了,才會說出那句話。而那個人應該也是瘋了,才會認真考慮起我客套性質的提議。

沒有任何支援,他想要去救出參謀長,毫無疑問,就是瘋了。

等我回過神來,我就被那個戴眼鏡的男人徑直拉到了三十七樓的某個房間裡。那個房間裡陳設了許許多多精密的醫療儀器,有電影裡才會出現的生態罐,也有普通手術室裡的無影燈,還有很多是我叫不上名字的器械,但無一例外都閃爍著冰冷的寒光,散發著不太好聞的消毒水的氣味。而這個房間駐守的人雖然穿著軍裝,可是外麵還套著乾淨的白大褂,見到男人走進來後,紛紛起立致敬,能看出來他們不僅熟識這個男人,而且還很敬重他。

完全沒有多餘的動作,溫和的男人在進入這個房間後隨即走上前去,和其中一人竊竊私語了好一陣子,期間穿著白大褂的人有好幾次流露出不讚成的態度,但似乎都被男人不容置喙地駁回。幾分鐘後,他們似乎達成了某種共識,深色短發的男人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便遠遠地向我招了招手,示意我再靠近一點。

“我叫雪風,是阿亞納米大人的副官。”

在他招手的同時,周圍眾多的白大褂就收到屬於自己的任務指令,忙忙碌碌地行動於各式各樣的機器和隔間之間。而我站在房間的空地上,迷茫地猶豫了片刻,便聽從了長官的召喚,一路小跑到他的身邊,然後就聽到他簡短但隨和的一句自我介紹。但是對於他的身份,我並沒有流露出絲毫的驚訝,畢竟阿亞納米這個名字我在行動組名單上看到過,現在隻能說是證實了我先前認為兩人之間有聯係的猜想而已。

於是我點點頭,簡單地向他敬了個軍禮,然後抬起眼,開口問出了我埋藏在心底的疑惑。

“既然您是參謀長大人的副官,那為什麼您的名字沒有出現在行動組的名單上?”

至於我為什麼向他提出這個問題,或許是因為心裡仍有幾分埋怨。儘管我與銀發軍官僅有一麵之緣,但是我明白,行動組裡如果加上了這位副官,或許全組也就不會那麼輕易地解散,而那位軍官就或許還有一線的生機。作為最堅實的後盾,副官的任務就是無條件地保護自己的上司,可是這位叫做雪風的副官竟然讓他的長官獨自一人深入龍潭虎穴,不用法官的錘定,明顯就是失職了。

與此同時,對麵,在慘白的燈光下,落進男人深色眼瞳中的光忽然泛起了幾層漣漪。他聽了我的問題,斂起睫羽,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麼,但是還沒等他的醇和的嗓音凝聚成具體的音節,有一位白大褂就走過來打斷了他,丟了句“全都調試好了,雪風大人”,就讓這名副官倏地抿緊了嘴唇,隨後便決絕地轉身,跟著那人朝著最裡麵的隔間走去。我想跟過去,卻被其他人引到了隔壁的房間內。

“這是要做什麼?”

我被拉過去的那個隔間並不大,依舊打著冷冰冰的白光。其中有一麵牆完全是玻璃,玻璃上印著磨砂的BH縮寫以及鷹首盾標,隻要站在這個房間裡,完全可以透過這扇巨大的密封玻璃窗看到隔壁的情況。我被帶過去的時候,房間裡已經聚集了好幾位穿白大褂的人,他們圍在玻璃邊竊竊私語,我開口問他們,他們也隻是用餘光冷淡地掃了我一眼,便滿懷心事地望向玻璃窗,不再說話。

就這樣過了好些時候,我剛剛見過的那位副官才出現在玻璃窗的那端。這時的他沒有戴眼鏡,換了件醫院裡才會出現的短袖醫療服,修長的手臂暴露在空氣中,即使隔著很遠似乎也能見到皮膚下血管蜿蜒的青色。我隻見他走進房間,眯起眼睛做了簡單的環顧,便神情坦然地躺上了房間中央的醫療椅上,周圍圍聚著穿戴嚴密手術服的人,還有複雜的醫療機械臂。

我瞬間就懵了。

05

之後的一個多小時裡,我就貼在玻璃窗上,沉默地看著那邊的人操作著精密的儀器,小心翼翼地在男人的頭上比劃著什麼。我猜這可能是某種手術,不過男人似乎全程沒有要求進行全身或者局部麻醉,臉上也沒有流露出多少疼痛的扭曲。而等到我周圍的那些白大褂們停下手中的數據記錄,紛紛鬆了口氣轉身離開以後,我也順著人流跑出觀察間,一溜煙到了隔壁房間門口等待著那位副官。

果然,沒過多久,換回襯衣的深色頭發的男人就隨著綠色手術服的人群緩緩走了出來,他上半身的白襯衫沒有係好頂端的口子,翻折的領口稍顯得淩亂,手上還拎著鑲著金邊的黑色軍裝外套,除了沒有戴眼鏡,看上去和之前沒有太多的區彆。但是我注意到,現在他走出來後,儘管沒有戴眼鏡,可是並沒有再像其他近視患者那樣,需要眯起眼睛才能看清四周,他那雙深邃卻澄澈的眼眸很輕鬆便捕捉到我的身影,然後洋溢起親和的笑容,仿佛剛剛身上動刀子的並不是他一樣。

“沒關係,隻是皮下植入了芯片,是個小手術。”

這個男人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即使聲音變得有點疲憊,可是依然用他最親切的模樣安撫著彆人。他走過我的身邊,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便跟著白大褂坐到某個白色機器前,任憑機器的探頭對他進行各種進一步無形的指標測量。這種時候竟然考慮的是彆人的感受,我突然對這個副官有點改觀了。如此的修養並不是某幾天能夠刻意表演出來的,日積月累再加上性情的天賦,拋開其它的不談,我能想象,這個人確實很適合副官這個職位。

但同時,我就更加好奇他為什麼會任由他的上司孤身犯險了。

“可是,您——”

我跟到他的身邊,將他的風輕雲淡全數收入眼底,而他在結束測量之後,坐在高腳圓凳上,一邊整理著自己的衣著,一邊扭過頭,保持著淡淡的笑容,用發膠向後抹去的發絲零落了幾縷在他的額角,輕輕飛揚著鎮定自若的弧度。我不禁收緊了自己的聲音,怔了半天,沒再多說什麼,但是沒想到他卻低聲笑了出來,笑聲莫名苦澀。

“因為這批芯片還在測試階段,所以他們才會這樣。至於你之前問我,為什麼行動組的名單裡沒有我……”

隨後他開口,平淡地解釋了一番,便承接起一個小時前的過時話題,而且暴露於眾目睽睽之下,完全沒有任何避諱的意思。此時他的那雙眼眸沒有眼鏡的掩護,兩彎月牙形的陰影直接灑落在他的眼睛裡,我竟然有點不習慣,總覺得那圓形的瞳孔之中哪裡變得不太一樣了。

“那是因為,有人不讓我知道這件事。”

軍裝外套披在他的肩頭,削減了他身上散發出的柔弱的氣息。他在敘說的時候,提到“有人”之前做了片刻的停頓,似乎在猶豫該不該直接說出那個他心裡清楚的名字。可是這點到即止的模糊說辭中到底摻雜著多少的落寞,我就不得而知了,反正事情已經朝著這個方向發展,我也被迫上了賊船,除了腦子一熱,點點頭接受了他的解釋,我也沒有其它的選擇。而他在說完後也陷入了惆悵之中,下意識地伸手想做抬眼鏡的動作,直到修剪圓潤的指甲單單撈到鼻梁上方的空氣,才意識到自己沒有戴眼鏡,於是略顯尷尬地輕咳了一聲以作掩飾。

然後他就伸手攔住一位白大褂,讓那人用自己原本的鏡框配成一副新的平光鏡。

06

“這副鏡框是當初阿亞納米大人送給我的生日禮物。”

由於特彆行動組已經解散,所以如果要前往進行談判的第六區的談判點,就不會得到任何的設備和技術上的支持,換句話說,甚至連前往第六區的飛行器都不會得到使用權限的批準。我原本以為,那位看上去打算瞞著軍部,獨身一人前往目標地點進行營救任務的副官需要忍痛自掏腰包的時候,卻沒想到他竟然直接帶我來到要塞裡一處單獨的空港,在那裡,有一架私人飛機正安靜地停靠著,銀白的機身上同樣噴塗著縮寫的BH以及黑色的鷹首盾標。

他輕車熟路地進入機艙,並且也示意我跟上,看上去完全把我當做可以信賴的夥伴了。而等我也走進還算寬敞的機艙內,那人正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然後笑著指了指他身邊的座位,示意我可以坐在他的身邊。如果可以出一個排行榜,我估計這個男人是我遇見過的最沒有架子的長官了。

於是我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瞥了眼改裝過鏡片而重新架在他眼前的眼鏡,就順從了對方的意思,拘謹地坐到緊靠著他的那張沙發椅上。而他將手頭的一疊文件夾整理整齊,察覺到我在他的眼鏡上停留了不同尋常的時間,便向我解釋了一下它的重要性。

但我的目光卻落在了文件夾封麵的鷹首盾標上。

“BH是什麼的縮寫嗎?”

雖然聽起來會顯得很蠢笨,可是我的嘴巴還是快過自己的大腦,冒冒失失地問出了眼睛所注意到的問題。可身邊的這位副官卻沒有對我愚蠢的問題表現出任何驚訝,反而抬起手掩住了上揚的唇角,像是發現學生做了蠢事的老師一樣,忍俊不禁。

“是BlackHawk的縮寫。”

私人飛機轟鳴聲四起,在我們登機後沒有拖延,很快便衝出了跑道。推開遮光板,窗外的景色驟變,攀升後的不適感也瞬間席卷至頭蓋骨。雲端的天光照亮了他的半張臉,也模糊了他的棱角。男人扭頭凝視著我,眨了一下眼睛,我能看到他在報出全名時眼中閃過一絲自豪的光芒。隻可惜我作為局外人,半點也體會不出這份自豪的根源出處,畢竟在軍隊裡,我可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名稱。

“黑鷹?是什麼編製還是……很厲害嗎?”

“嗯,很厲害。是隸屬於陸軍總參謀長的特殊作戰部隊,不過知道這個就足夠了,其它的都屬於頂級機密,你不要再問了。”

“哦,好吧……不過既然那麼厲害,那為什麼不去找黑鷹裡的人和您一起去?”

然而就在我繼續不知輕重地追問的時候,一片雲海正好淹沒了機身,與之同來的陰翳穿過窗戶兜頭攏下。機艙內沒有開燈,那位副官的身形朦朧在這片短暫的迷霧之中,但是深色的眼睛卻在此刻迸發出耀眼的光亮,猶如兩汪葉林寒潭,在山峽之中清晰地倒映出來自天空的雲影。我敢打賭,無論那潭水有多麼得清澈見底,隻要有人膽敢潛水下去,那麼就必定會被溺斃於永遠摸不到底的深淵之中。

我和他之間的時間仿佛暫停了流逝,而打破這個詭異的暫停鍵的,則是他臉上逐漸暗淡的笑意。

然後,在機翼衝破雲端的那一霎那,我好像聽到了來自身邊的一聲輕輕的歎息。

“因為黑鷹裡所有的機動作戰單位,三天前,都被上麵調往了前線。”

07

帝國的軍部就是一潭死水,老派的家族永遠站在最頂端的位置,傲慢地俯視著水中所有魚類的沉浮。他們高興時,會撈出幾尾符合心意的帶回家飼養,不高興時,即便是躍出龍門的錦鯉,也會被活生生扼死在乾枯的岸邊。我聽了那位副官的歎息,不禁回想起當時站立於空艦邊的那抹年輕軍官的身影,忽然有點不太能分得清,那位銀發的軍官究竟是屬於前者,還是應歸為後者。

所以我隻能陪他一同歎息。

“那長官您為什麼選擇了我呢?”

飛機在飛行過程中很幸運,沒有遇到任何的氣流顛簸,也沒有遇到任何的阻撓,但是我卻依然不安地搓揉著雙手,對於未來的旅途充滿了把握不穩的不確定感。那個副官看上去胸有成竹,卻從未告訴我他的計劃是什麼,況且我們的行動是瞞著高層的,所以據我所知,總部位於霍普魯克要塞內的黑鷹也無法為我們提供後勤支援。有那麼一瞬間,我恍惚覺得此刻的我和他就是三天前的陸軍總參謀長,注定是要走向岌岌可危的懸崖。

然而麵對我的疑問,男人並沒有直接回答,反而是拿起他折疊桌上的文件夾,翻開硬殼封麵後,將裡麵夾著的薄薄幾頁的資料展示給我看。

資料上打印的是我的個人信息和簡曆資料。

“因為你是行動組裡唯一不屬於任何派係的新人。”

他沒有將文件夾遞給我,隻是將紙張上的文字在我眼前虛晃一下,確保我能大致看清楚上麵記錄的是什麼,便重新合起來,放回了原來的位置。然後他抬手,將額前零散的碎發捋至腦後,沉思了片刻,又捉摸不透地笑了,並繼續不緊不慢地補充起他的答案。

“又或許單純是因為你當時的那句話。”

我聽了他的第二個答案,忍不住挑起眉,要知道,在他拉走我之前我隻同他說過兩句話。如果因為一麵之緣的陌生人的一句話就做出這樣的決定,那實在是太令人意外了。

“那您可真的是,很感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