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所以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了吧,威爾?什麼時候你能把你的女朋友帶回來給我們看看?你也長大了,雖然印象裡,畢業舞會前教你打領帶的模樣仍然曆曆在目,但哥哥我知道的,已經有不少小姑娘給你送過情書了,你就不能好好考慮一下嗎?
好好好,你又該說我嘮叨了。說到底,有時間你還是抽空回家看看吧,現在又不是大航海時代,來回都挺方便的。你要是嫌麻煩,跟我說一聲,我幫你訂好機票都可以。至於畫畫……啊,那群老家夥又催我去開會了。說是開會,但你懂得,就是吵架而已。我的嗓門反正是比不過他們,我就等他們吵累了再說吧。
我先走啦,以後有時間再說畫畫的事情。另外,如果可以的話,請把你的心給我,與我為伍,這個世界太殘酷了,我有些害怕。
想念你的哥哥
「第七封信」
致我親愛的威爾:
繼續上一封信未完結的話題:我放棄畫畫了。
我本想和你分享我所有的喜悅,威爾。但這個世界有太多黑暗,如今我放棄了我的興趣,現在能帶我撐過這段漫長黑夜的,就隻有關於你的回憶了。還記得小時候上素描課時,你把你畫的第一幅作品當禮物送給我,雖然當時我以為你畫的是雞蛋,哈哈哈哈對不起,我想你現在應該能畫出很好看的蘋果了吧。
我會祈禱你能遇到一個畫畫超級好的小夥伴的。
如果你要問爸爸媽媽的話,放心好了,他們都還是老樣子。伊茲也是。這個國家也是。你知道我的理想,我想帶領這個國家找回曾經的輝煌,但果然還是太難了。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見到那個時刻。
我的意思是,如果哪一天我不在了,威爾你會想我嗎?
啊,對不起,不知不覺竟然說了這麼掃興的話,最近發生的事情讓我變得有點敏感,腦子也亂七八糟的。我沒有彆的意思,就是突然很想聽你親口對我說,哥哥我想你了。或許是我上年紀了吧,最近總喜歡回憶過去。現在想想,威爾你好像從小就沒有依賴過任何人,也從來沒對哥哥們撒過嬌,媽媽還曾一度懷疑你得了自閉症,全家人被迫偷偷背著你讀了一堆亂七八糟的心理學著作。
說起來挺遺憾的,本來和伊茲計劃好了,今年就帶著爸爸媽媽去紐約旅遊的,結果伊茲出了事,大家就都走不開了。這就是命運吧。雖然總說宿命論是那些缺乏意誌力的弱者的借口,可我不介意自己成為擁有軟肋的弱者。
你就是我的軟肋,威爾。
請原諒我說出這麼肉麻的話。你不喜歡撒嬌,就隻能讓我這個做哥哥的主動撒嬌了。
這樣的話,無論讓我說多少次都可以。
愛你一萬次的哥哥
「第八封信」
致我親愛的威爾:
夏天就要過去了。我荒廢了時間,時間便把我荒廢了。
你或許要問我最近做了什麼呢?好吧,老實說,其實什麼也沒做。我每天按時地起床,洗漱,吃早飯,按時地坐進我的辦公室,處理那些永遠沒有儘頭的文件,按時地打電話給爸爸媽媽提醒他們按時吃藥,然後按時地回家看望躺在床上的伊茲。這段時間的日程滿滿當當,枯燥乏味,唯一不會按時到來的,恐怕隻有晚上入睡的時間了。
但不要擔心,不是因為工作才那麼晚睡的,畢竟我的醫生已經很鄭重地警告過我不可以再熬夜了。隻是我自己的原因,每次夜裡一躺下,看到窗外的月光,就會很懷念小時候去海邊度假的那些日子。
記得那天天氣很好,難得沒下雨,天空湛藍,點綴著幾朵棉絮般的白雲。海灘上人很多,吵吵鬨鬨的,偶爾還有幾隻海鳥偷遊客的零食吃。我和伊茲去學了潛水,你因為年紀太小,爸爸媽媽不允許我帶你一起去。你就待在沙灘上,臭著臉看著彆人家的孩子堆沙子玩。說真的,我到現在還留著你當時的照片。但為了防止你偷偷銷毀黑曆史,威爾,我是不會告訴你這張照片如今正被我夾在哪本書裡的。
不過說起來,當時我和伊茲整天泡在海水裡,被曬黑了,你整天待在沙灘上曬著太陽,竟然還和以前一樣白,真是過分……
我好像又絮絮叨叨說了一堆沒用的話。抱歉,威爾,因為今天的午餐又是該死的海鮮,所以就忽然想到了很多很多。或者說,我不想等自己老了以後,就將這些可愛的回憶埋進墳墓裡——我試圖用文字記錄清楚,這樣的話,至少你會保存下來吧。
相信我,文字是不朽的,威爾。
最後我想提醒的是,暴風雨即將來臨,威斯敏斯特宮的局勢要大變,但沒人摸清楚其中的暗流湧動。無憂無慮的時光早就消失了,隻有在給你寫信的時候,我才能從上帝那裡偷來一點閒工夫,好好放鬆一下。
但我不能再寫下去了,頭又開始疼了起來。我想我必須得去睡覺了,明天還要繼續和那群老頭子們吵架。我不想吵的,可他們翻出了當年無良媒體在你身上捏造的醜聞,試圖以此詆毀拉古斯家的榮譽。威爾,現在事情是真的還是假的變得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它能把拉古斯拉下水。這也是當初爸爸媽媽不想讓你待在國內的原因,我們不想你因此受到任何傷害。
所以,祈禱我能吵贏吧。
時刻愛你的哥哥
「第九封信」
致我親愛的威爾:
我的手現在有點不受我的控製,它在不停地顫抖,我控製不了它。我不知道自己現在是生氣,還是悲傷,又或是遺憾。我分辨不出自己的感情,對不起,威爾,我現在是真的有點混亂。
如果現在我的麵前出現一個按鈕,按下就能回到過去,那麼無論付出任何代價,我都會毫不猶豫地按下它。
但現實世界哪裡會有那麼多如果呢?
今天倫敦的雨很大,我剛剛去倒了杯熱可可。我不知道該怎麼向你解釋目前的情況,我隻能說,對不起,威爾,我輸了,我在這灘渾水中輸得徹徹底底,一張底牌都沒剩下,什麼都沒改變。
我跟清楚,從名利場上跌落的人會迎來怎樣的結局,所以我做好了準備,安頓好了爸爸媽媽還有伊茲,一直支持我的老哈烏讚也做好了準備,準備把辛爾送到他女朋友那邊。
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隻有你,威爾。
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但太陽總會從地平線上升起,對嗎,威爾?如果你看到了這封信,就彆回來了,好好待在紐約,忘掉這裡的一切,好好活著,高高興興地活著,照顧好自己。我會將所有關於你的回憶打成包裹,默默珍藏於胸口,這樣即便泥土封住了我的眼睛,我也能用心再次感受到那段稍縱即逝的美好。
這可能是給你的最後一封信了,因為我聽到了天使拍打翅膀的聲音。雖然滿懷遺憾,但我依然很感謝你能以我弟弟的身份誕生於世。請記住我說過的話,這是我最後的告白,威爾。
願神保佑你。
向你吻彆的哥哥
「第十封信」
再見,威爾。
我愛你,威爾。
哥哥
「尾記」
華盛頓的夜空散落著幾粒疏星,不見流動的浮雲,也不見尋覓歸處的海鳥。人間璀璨而又絢爛的燈光閃爍雀躍,輕易便奪走星河的燦爛,沒有人在意明天的雨還會不會準時淹沒轉角處的草坪,又或者今夜的風能不能帶走樹林裡迷路螢火蟲所遺落的翅膀。
堆滿文件的辦公室裡,微薄的星辰透過百葉窗,倒映在男人銀白的發絲之間。房間沒有開燈,他坐在辦公桌邊,無聲地凝望著庭院中的木蘭花,隻有電腦屏幕輻射出的冷光可以從側麵穿過,勾勒出眉眼中淩厲的線條。
而在他的背後,一位突如其來的來訪者站在陰影裡,穿著普通的西裝,沒什麼特彆之處。隻見他將一份密封完整的檔案袋從包裡拿出,然後小心翼翼地放到男人的辦公桌上,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倫敦的事很順利。總統先生對您的工作也十分滿意。您要的東西都在檔案袋裡了,沒彆人知道,我就先放在這兒了,看完後記得銷毀。”
像是不願意被其他人發現自己的行蹤,來訪者小聲囑咐了幾句,就立刻轉身,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間辦公室。銀發的男人也沒有挽留,隻是盯著地上斑駁的樹影,直到門鎖發出閉合的聲音,這才轉過椅子,目光緩慢地挪向桌麵那份嶄新的檔案袋。
他沒有說話,紫羅蘭色的眼眸卻沉澱出跨越歲月的千言萬語。
那一刻,夜晚的時間靜悄悄的,沒有特地為誰停留消逝的步伐。男人坐在那裡打量了許久,或者說是沉思了許久,最終才像是下定決心一般,鬆開領帶上的玫瑰結,然後拿起袋子,迅速撕開密封條,倒出了其中的全部物品。
那是一堆雜物。有鋼筆,有雜誌,有用過的顏料,也有亂七八糟的賬單和醫學診斷證明。除此之外,還有一疊捆紮好的信封。
信封是最普通的那種紙袋,沒有貼郵票,也沒有填寫收信人和寄信人的地址。他解開繩子,捏了捏其中一個,確定裡麵裝著東西以後,才從最上麵開始,不緊不慢地裁開長邊上的口水膠,抽出其中折疊整齊的信紙。
隻見靈動的字母曳著遊絲,串聯起一排排工整而又親切的文詞。紙上,強烈的情感透過墨水,鐫刻在每一道圓潤的弧線之間,部分被不知名的透明液體打濕,部分則被揉皺,留下幾條突兀的裂痕。男人垂下眼睫,無聲地讀過其中滲透的全部歡喜與憂愁,就像是被某人牽引陪伴著,走過了一段來自過去的彷徨歲月。而他不知道,自己早已不知不覺地蹙起了眉頭,儘管眼中並沒有流露出更多的情感波瀾。
於是,這間無人問津的辦公室裡,天上的月亮成為了唯一的見證者。男人把所有的信紙排列整齊,重新默讀了一遍,然後重新整理,重新默讀。如此反複了好幾次,最後他才長長地呼出一口濁氣,把信紙統統塞回原處,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月光澆在地上,凝結出冰冷的湖泊。他靠著椅背,端詳手中厚厚的一遝信紙,好像聞到了遙遠霧都裡四處繚繞的曲奇餅乾的氣息。某種感傷的情緒隨風飄起,男人獨自一人閉上眼睛,食指有規律地敲擊著桌麵,半晌,才從衣服口袋裡摸出一個打火機,指腹熟練地劃過金屬齒輪。
橙紅的火苗便一躍而起,照亮了他的半張臉,同時展開了一場光影的追逐。
而在這場追逐戰中,炙熱的焰尖如同地獄裡的火蛇,迅速吞沒了的信紙的一角。炭黑的顏色在火光裡形成巨大的黑洞,慢慢地朝著天空攀升,所經之處,鋼筆記錄的文字都跌落虛空,連最後一聲喑啞的□□都無法保留。
男人就拿來煙灰缸,接住了這些一言不發的灰燼。
世界便開始重新運轉了起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