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後重逢之地 多cp(2 / 2)

帝國命運手劄 丘比德 18648 字 11個月前

隻是在麵對合作過一次的敵人的時候,黑發的男人顯然並沒有像剛開始那樣,表現得那麼熱情親昵。隻見他摸了摸下巴,略微思索了片刻,就像是在回憶對方到底是誰。好在之後他應該是想起了什麼,便風輕雲淡地寒暄了起來,儘管寒暄的內容聽上去比較血腥暴力,但不知為何,這些荒唐的話語竟然真的瞬間抵消了人與人之間的疏遠距離,使整個氣氛突然地鬆弛了下來。

這片土地有了這樣的靈魂,以後得日子恐怕就不會再那麼枯燥無聊下去。可是阿亞納米心裡清楚,自己離開了人界之後,就沒辦法再給曾經的部下們提供可靠的庇護。再加上最終之戰的時候,休加使用了拉普拉多魯提供的特殊炸彈,從此以後就再也不能使用黑魔法。帝國軍方不需要黑鷹,黑鷹這個編製就能被輕易抹去,成為史書上不起眼的一點墨跡,帝國人民不需要黑鷹,所有在黑鷹服過役的人就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哈魯塞和黑百合很快便申請退役,開了家甜品店,日子尚且平穩舒適,然而休加和柯納茲卻仍然選擇留在軍隊當中,恐怕需要麵對的,就不僅僅有來自外部的歧視和打壓,還有來自過去政敵的報複與追殺。

這些事他都是從哈魯塞那裡聽說的。但休加對此隻字不提,仿佛他仍然是那個遊手好閒的黑鷹少校,除了頂頭上司的愛的教育,就再也沒有任何人可以傷害到他。

後來哈魯塞沉默了半晌,問他是怎麼死的,他沒有正麵回答,隻是打馬虎眼似的把所有人的注意都扯到彆的話題上去了。發覺到這一點的銀發男人不禁微微眯起了眼睛,大概猜到休加的死應該並非意外。於是他直截了當地指出了自己的想法,沒有采用任何象征主義的手法,這就讓他的話和他的目光一起,鑄造成淩厲的柳葉刀,劃破對方的皮膚,直擊血肉中的靈魂。

休加嘴角的笑容便難得地僵硬了起來。

“哈哈,也沒什麼。就是那幫老家夥把我們派到了前線卻又切斷了供給和支援而已。放心啦,我把小柯納茲保住了,他應該已經突圍了,哦,或許已經假裝嗝屁,然後正在和小黑百合一起守著那家甜品店呢。”

但那抹僵硬轉瞬即逝。隻見明亮無暇的陽光下,黑色的太陽鏡反射著深沉的天空。鏡片架在休加的鼻梁上,恰好投落出大片的陰影,擋住了那雙愈來愈冷冽的深紫色眼眸。之後他聳了聳肩,像是在講述彆人的故事,而等他故作輕鬆地說完,所有人卻都失去了聲音了,停留在上一秒的動作之中,就連正常的呼吸都成為了一種錯誤的噪音,難以被喜愛清淨的雙耳所接受。

至此以後,這片土地上便再也沒有人去追問更加詳細的情況,即便是不通人情的阿亞納米,也不想再提這件事情。因為他忽然想起潘多拉魔盒即將打開的時候,休加突然問自己的那句話——那時他問自己對人間還有沒有留戀——當然,自己沒有做出任何思考,就給出了否定的回答。可是現在,如果休加重新再問一遍的話,阿亞納米覺得自己可能再也無法再給出那麼明確的答案了。

他甚至開始有點擔心,擔心緊接著就要在這裡迎接柯納茲和黑百合的靈魂。

不過幸好天界長擅長製造的平衡,在這裡仍然忠實地履行著它的權能。當休加非常熟練地和言魂混成知心好友之後,過了很久這片土地都沒有再出現新的身影。悠悠的雲影徘徊於天幕,就連陽光都慵懶了起來。沒事可做的時候,這裡的幾個人就會托著下巴,一邊學阿亞納米的樣子發呆,一邊零碎地交換著自己人生中經曆過的有趣的事情。等到沒話可說的時候,拉普拉多魯就會吩咐哈魯塞和休加去不遠處的湖泊那裡打點水回來,而他自己則擔負起園藝師的責任,細心地檢查起每一株植物的健康狀況。

這本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工作分配,沒有任何難度。然而就在兩人第十七次打水的路上,照舊想偷懶的休加卻突然發出了一陣驚天動地的尖叫,那淒慘程度,恐怕連路過的天使聽了都要忍不住捂住耳朵,默念起淨化惡靈的咒語。

不知道發生何事的銀發男人不禁挑起眉,從冥想的狀態中回過神來,然後注視著休加驚魂未定地一路狂奔回來,就好像是身後有什麼奇怪的東西追著他跑一樣。可是四周空空蕩蕩的,無論阿亞納米怎麼觀察,都隻能在男人身後看到滿臉茫然的哈魯塞,除此之外,就是平靜無波的湖水,以及從未移動過的大理石台階。

“啊啊啊啊,阿亞哥!頭!頭!我在那個湖裡看到了我的頭!”

這個時候,黑色的發絲胡亂地晃蕩著,男人口中那語無倫次的話語也讓人摸不著頭腦。休加或許已經想不出來合適的詞語,隻能揮舞著手臂,試圖以極其誇張的動作引起阿亞納米的注意。但阿亞納米以為那個家夥又想整出什麼冷笑話,沒有理睬,倒是一旁的拉普拉多魯看上去是想到了點什麼,立馬雙眼一亮,然後沒有顧得上掃去落在發絲上的枝葉,便在休加震驚的注視中,心情愉快地走到湖邊蹲下,輕輕地撩撥起清澈的水麵。

緊接著,層層漣漪向四周破開,一個長著黑色短發的腦袋就隨著氣泡的浮湧,突然露了出來。細碎的發絲濕漉漉地漂動著,深紫色的眼睛則像是躲在洞穴中的小狐狸,精明地四處打量著。單從外貌來看,那確實是沒戴太陽鏡的休加沒錯,可是熟悉休加的人都知道,比起少校身上那股肆無忌憚的氣質,這張臉倒顯得有幾分稚嫩。

“好久不見啊,拉潔特。卡斯托魯先生沒和你在一起嗎?”

冰涼的湖水淹過指尖,撩撥起柔軟的褶皺。隻見拉普拉多魯笑著揉了揉那個腦袋,就像對待老朋友那樣,語氣輕柔,而湖裡的那個休加隨即咧開一個大大的笑容,沒有開口說話,卻指了指某個方向。

那裡,一個酒紅色短發的男人正站在階梯的側邊,任由陰影籠罩著他的身軀,把他的一切都藏匿在無聲無息當中。黑色的風衣垂落衣擺,他安靜地站在那裡,沒有人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到的,又在這裡觀望了多久,但當拉普拉多魯的視線從湖泊轉移到他那裡的時候,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細框眼鏡,不由得露出了個無奈的笑容,然後像是捉迷藏遊戲中最後被逮到的獲勝者,鎮定自若地踏出陰影的範圍,讓陽光重新照耀在那雙酒紅色的眼瞳之中。

被稱呼為拉潔特的水中生物隨即甩了甩腦袋,黑色的短發便迅速生長成飄逸的粉色長發,休加的臉也隨之變成一個長相甜美的少女的麵龐。

阿亞納米記得,入侵教會的時候他就在水池中發現了一條奇特的聖誕人魚,可以隨意地把自己的臉變換成任何她想變成的樣子。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個能力並沒有什麼作用,但如果用來做惡作劇的話,看上去倒還有幾分意思。倒是驚魂未定的休加愣在原地,看著自己的臉硬生生變成一個小姑娘,然後又看著小姑娘甩了甩魚尾,快活地在湖水裡遊來遊去,他為此呆滯了很久,最後不得不拜托哈魯塞,才把自己快要脫臼的下巴給按了回去。

“抱歉,拉潔特並沒有惡意,隻是想小小地報複一下,因為上次你們入侵教會的事情。你們應該不會介意的吧?”

作為曾經係魂在人類中的代理人,卡斯托魯朝著那條聖誕人魚招了招手,之後便走上台階,微微一笑,明明說著道歉的話語,但並沒有在字詞之中擅自添加任何真情實意。阿亞納米不由冷嗤一聲,沒有發表評價,或者說他已經打心底裡認為,糾結於這件事是完全沒有意義的。

“哎?多少年過去了,還這麼小心眼呀?”

另一邊,揉著自己下顎的休加咂了咂嘴,頓時發出了哀怨的長歎。畢竟他活了那麼久,從來都是天不怕地不怕地整蠱彆人,沒想到到了死後的世界,竟然還能被其它物種的生物給嚇到,雖然沒人知道他是真的被嚇到,還是順水推舟可以製造出這樣的假象。不過卡斯托魯還是保持著完美的笑容,再次調整了下自己的眼鏡,隨後十分慷慨地給黑發男人的話進行了一個小小的補充。

“嗯,準確來說,是過去了三十九年。”

很快,在如此精準的年份報出以後,黑鷹的幾個人都忍不住露出了一言難儘的表情。阿亞納米扯了扯嘴角,假裝沒看見卡斯托魯和拉普拉多魯悄悄地擊了個掌,慶祝這個無聊的階段性勝利。他未免有些懷念起初隻有一個人的日子,當然如果可以的話,他也很想收回自己之前的話——他絕對不會舉薦這裡的任何人,絕對不會。

而在一旁的哈魯塞在看到那位美麗的人魚小姐後,又扭頭看了看此前一直完美隱藏了自己氣息的卡斯托魯,不禁沉默了片刻,隨後才緩緩地提出了自己的問題。

“你們是一起到這裡的嗎?”

若有所思的目光在半空中彌散開來,海藍色短發的青年凝視著曾經的係魂,聲音並不大,卻足夠沉穩。卡斯托魯隨即愣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這句話的含義,但沒過多久他就像是反應過來了一般,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眉眼之中卻多了一絲對人生的感慨。

“是的。拉潔特是和我的靈魂聯係在一起的,所以一般來說,隻要我還活著,拉潔特就不會離我而去。”

說完他停頓了一下,隱在鏡片後的目光在周圍逡巡了片刻,沒有發現那個青年身邊常伴的嬌小身影,卻發現阿亞納米身邊忽然冷冽的氣場。卡斯托魯最終抿了抿唇,沒有把剩下來的話語全部直白地講述出來,阿亞納米也就偏過頭去,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隻是收斂起氣息,沉靜地凝視著牆角新長出來的枝條,仿佛那裡有一個神奇的國度在等他探索發現。但他心裡明白,和卡斯托魯與人魚小姐一樣,哈魯塞與黑百合之間也靠著靈魂維係的方式共享著生命,這道聯係也是當初卡斯托魯親自做出的完善。不過這個方法本來也隻是應急之策,雙方能活多久,全憑分享生命的那一方的生命力的強弱,換句話說,這種聯係實際上會對活著的那個人造成極大的消耗與負擔。

也就是說,倘若不共享生命,或許卡斯托魯和黑百合一個人可以活得更為長久,可一旦分享出去,壽命也就被平均了下去。雖然對於情感強烈的兩人來說,活的時間短點也沒什麼大礙,一起麵對死亡甚至是一種獨特的浪漫,但看著對方不斷地損耗自己的靈魂生命來換取共處的時間,接受共享的那一方心裡也絕對五味雜陳,不那麼好受。

人類的情感太過複雜,阿亞納米不想再仔細分析下去。

“原來如此,怪不得你最開始寧可冒著惹怒天界長的風險,也要讓他留下來。”

之後,從弗拉烏口裡聽到整個故事的卡斯托魯坐在銀發男人的身邊,不由地輕笑了起來。那一刻,乾淨利落的發絲垂落在額前,擋去了眼眸深處作為拉古斯家職業清道夫的鋒芒,如果這裡能舉半茶話會,他可能會優雅地端起茶杯,與身邊這位好好嘮叨嘮叨。隻可惜這裡沒有茶,也沒有點心,無儘的時光統統被揉碎在記憶的長河中,敵對也好,合作也罷,早已沒了價值與意義,在他們這裡剩下來的就隻是一陣對命運的唏噓罷了。

“明明臉上表現得那麼冷漠無情,卻還是寵溺著自己的部下。說到底,還是知道一些的吧,關於自己的情感。”

最後卡斯托魯扭過頭,漫不經心地瞥了眼銀發的男人,卻發現他的眼睫如同滴進深海的細雨,輕微地顫動了一下,最終又重新歸於最初的平靜,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不過好在卡斯托魯並沒有強迫他得出一個確切的答案,隻是把這些話當做吹過草尖的清風,過去了也就消失了,再也找不到存在過的痕跡。阿亞納米也就保持著沉默,任憑自己的部下們和鬼神們席地而坐打起了撲克牌,吵吵鬨鬨的,輸掉的人臉上還被貼上了隨手采摘下來的綠色藤條。

所以,當哈克連來到這裡的時候,就看到一幅十分奇異的畫麵。

隻見大理石的平台上,兩個穿軍裝的家夥和兩個穿黑色風衣的家夥正圍坐在一起,手舞足蹈的,不知道在激烈地爭鬥著什麼。而且奇怪的是,那四個人每個人臉上都掛著數目不等的藤蔓,那些柔軟的枝條就像是綠色的珠簾,隨著動作左右晃動著,如果不仔細看,還以為是什麼森林野人出沒,讓人忍不住想發動空咒,趕緊轟炸過去以絕後患。而不遠處的一個銀發男人則脫離在這四個怪人之外,臉色看上去不太好,顯然是被身後的怪奇現象摧殘到不想說話的地步了。

說實話,這種詭異的氛圍有著彆樣的魔力,讓哈克連覺得自己眼尾的肌肉都猛地抽搐了幾下。他揉了揉眼睛,再次觀察起台階上的那幾個人,才驚訝地發現,那兩個黑色風衣的男人竟然是自己無比尊敬的卡斯托魯主教和拉普拉多魯主教。

“啊,哈克連。”

沒過多久,在金色長發少年被徹底風化之前,其樂融融打牌四人組終於暫時停歇了下來,發現了那個不知所措的靈魂。兩位主教隨即抬起手,撥開麵前的枝條,衝著新來之人露出了友善的微笑,倒是休加和哈魯塞有點茫然地思索了片刻,才勉強從記憶碎片裡匹配到一個與之相似的身影。

當然,阿亞納米對這個少年也不熟悉,隻是通過那頭金燦燦的頭發和耳朵上標誌性的耳釘,猜出應該是歐克家的子嗣。然而歐克家有條不成文的規定,那就是他們家的孩子必須從政或從軍,男人如貓科動物那樣眯起了眼睛,打量了下少年身上白色的教會考生服,又想起某位元帥兒子在考場上的窩囊求救,隨後忍不住嘲諷般嗤笑了一聲,紫羅蘭色的眼瞳中頓時寫滿了對這個家族走向崩潰的預言。

然而很可惜的是,根據哈克連所說,某位不成器的家夥在繼承家主之位以後,因為特彆害怕死後被罰入地獄,所以一直很頑強地活著,從吃保健用品,到利用科學設備延年益壽,從聘用魔法師,到打聽各種奇奇怪怪的偏方,什麼方法都用了,而為了平衡如此大的開支,他利用以前歐克家世代積累的財富,很努力地在商業圈開辟了嶄新的天地。正所謂餓死的駱駝比馬大,歐克家在這位的領導下,估計一時半會兒還不會倒台。

“甚至還利用了自身的資源優勢和人脈優勢,和拉古斯達成了商業戰略合作協議,在拉古斯投資了十億尤斯。”

狐狸似的水晶紫眼眸在蔚藍的天空下,閃爍著精明的光亮。金發少年恍惚了很久,最後在被迫接受了打撲克這項娛樂活動之後,很是無奈地扶著額頭,順便瞟了眼那些自製的撲克牌,以及那一根根在臉上左右晃蕩的植物藤條。之後他舔了舔嘴唇,像是回想起了什麼有意思的事情,微微上挑的眼尾頓時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笑意。

“後來泰德把控了那些產業。當初歐克家幾乎把拉古斯王室的所有財寶都洗劫一空,如今倒也算得上是物歸原主了。”

少年的話語十分簡潔,並沒有涉及到過多的細節,可能連他自己也沒徹底弄清楚,泰德和元老院的那些家夥是怎麼一步步地放鬆歐克家的警惕,把那些投資實體化後又收為己有。阿亞納米難得地勾起唇角,露出了個冷漠的笑容,也許是嘲弄歐克家的愚笨,也許是在誇讚那個褐發綠眼的少年終於有所成長。反正不管怎樣,在聽到哈克連的敘述之後,如同久旱逢甘霖,男人這段時間累積的煩悶終於有所緩解,不至於整天都遠遠地躲開那四個人,免得自己也被拉進遊戲局中,貼上滿臉糟糕的綠色植物。

“至於女帝陛下——”

身為曾經公主殿下的近身侍從和特聘教師,哈克連稍稍低下頭顱,習慣性地想要調整一下自己的金絲框眼鏡,但當他的指尖撲了個空,他才猛地意識到自己的身體現在是回到了少年時期,除了看書,就沒有長時間佩戴眼鏡的需要。他不禁輕咳了兩下作為掩飾,然後停頓了片刻,打算重新整理思緒,講述奧嘉和泰德的事情,不過還沒等他開口,一陣清甜的香水味便浮動在呼吸之間,讓他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金色的發絲順著回頭時擺出的弧度,飛揚起綢帶似的飄逸。

“是要說我嗎?”

而隨著清脆的嗓音抑揚頓挫,一股充滿熱情與活力的氣息迅速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隻見一個身材勻稱的少女擺著長靴邁上最後一級台階,笑意盈盈地注視著這裡的所有聽眾,毫無扭捏做作的姿態,而她那頭銀粉色的長發則沒有經過精心的打理,隻彆上綴著水滴寶石的裝飾後,梳成兩束,分彆於耳側垂落下雲彩似的蓬鬆。

之後她提起裙角,優雅地行了個禮,純真無邪的玫紅色圓眸清晰地流轉出春花爛漫的景色,想來如果不說出名字,估計很少有人會把這個女孩與帝國的最高統治者聯係起來。

“啊,是的。剛剛還想跟大家說說,你和泰德是怎麼一起合夥建立了世界金融貿易合作論壇和雙邊峰會的。”

對此,哈克連沉穩地笑了笑,沒有露出太多驚訝的神情,仿佛早就知道對方會來到這裡。拉斐爾之瞳的操縱者因為過度使用能力,大多紅顏薄命,這並不是什麼驚天秘密,而與此同時,奧嘉沒有在意地上的塵土,攏了攏裙擺,便大大方方地和大家坐到一起,就像是參加周末野餐的小孩子,很是興奮地打量著手邊的娛樂撲克,似乎在研究這種遊戲到底應該怎麼玩才好。

“隻可惜我的身體沒能讓我看到合作條款全部落地的那一天,要不然我還能說說修裡是怎麼被宰到哇哇大哭的。”

小小的玩笑話從少女的口中輕快地溜過,隻把遺憾化作薄煙,悄悄地埋藏在遙遠的彼方。奧嘉不禁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隨後又看向旁邊麵無表情的銀發男人,一抹錯愕的神情便一閃而過。不過阿亞納米也沒多在意,畢竟黑鷹是皇帝一手創立的部隊,他對這個快要被架空的女孩並不熟悉,當初工作上也沒有彙報的必要,可以說,除了知道她是拉斐爾之瞳的操縱者,以及OR實驗室在她身上做過的實驗之外,男人就再也不知道有關她的更多身世了。

然而少女看著看著,突然長長地歎了口氣,食指也一圈圈地繞弄起發絲,以此來緩解自己內心的波瀾。

“這麼說起來,從那以後很長一段時間裡,每次和那些貴族小姐們聚會,她們都向我打聽說我生日舞會上那位銀色頭發的少爺到底是誰,我還奇怪了好久。不過現在看來,原來說的是我們的參謀長啊。”

於是話音剛落,一旁的休加就忍不住拍著地麵,噗嗤一聲地笑了起來,感慨著某位吃豬排飯都會從下巴漏出來的骷髏死神真是一如既往地充滿魅力。阿亞納米則迅速用視線剜了過去,當然他想否定的是吃豬排飯會從下巴漏出來這一點,並不包括誇獎自己魅力的那部分。但即便如此,淩厲的眼刀也沒能止住幾人放肆的笑聲——死後的世界誰也管不了誰,除非阿亞納米一怒之下宣布重出江湖,否則大家都平起平坐,誰都彆想堵住誰的嘴巴。

不過男人必須承認,某一刻自己是真的很想召喚來使役魔,然後一口塞一個,看誰還能說得出話來。

而隨著停留在這裡的老熟人越來越多,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打撲克這種小遊戲已經不能滿足所有人的好奇心。而且他們還意外地發現,時不時地挑逗一下那位不動如山的前任死神大人,獲得的遊戲體驗竟然會豐富得多。所以這群家夥憑借著各自的記憶,把阿亞納米作為拉古斯家小王子的時候噎過幾次奶都給扒了出來,當事人全程旁聽,卻從未出麵辟謠,反正他想著等轉世以後就會清除掉這些記憶,這個時候辟謠反而是落進了他們的圈套,讓這群家夥更加不知天高地厚地得意忘形起來。

“搞什麼啊,老遠的就聽到一群人笑得那麼開心。”

不過就在眾人快要合夥編出一本個人傳記的時候,尚且稚嫩的聲音便突然加入到歡聲笑語當中。嗔怪的口吻天真且依然,放棄爭辯的銀發男人緩緩地抬起眼睫,認出了這個聲音,但比他更快的卻是那個始終保持沉默的海藍色短發青年。

那一刻,還沒等大家說話的聲音完全停歇下來,哈魯塞便立刻站起身衝了出去。於是刹那間,軍裝的下擺在空中飛起又落下,形成一道鳥翼般的剪影。一個粉紫色長發的小男孩迎著風,如同被精心保養的人偶,臉頰圓潤,右半邊臉上還帶著黑色的眼罩。除此之外,一隻骷髏頭模樣的發卡攏起側邊的發絲,結成麻花狀的小辮子則拖在腦後,沒有留下過多的碎發。那是一個可愛的孩子,隻見他滿臉笑容地張開雙臂,就緊緊地抱住了迎麵而來的青年,差一點就因為巨大的衝擊而一起翻滾地摔進拉潔特的湖中。

而與小男孩一起來到這裡的,則是另一個金色頭發的少年。

但他沒有歐克家那樣日常養護到閃閃發亮的發絲,也沒有精心設計的耳釘,他隻是個穿著軍裝的普通少年,淺褐色的眼睛裡倒映出來的總是大地那樣的堅實與強韌。他看著哈魯塞和黑百合的重逢,鬆了口氣,衷心地露出了個淺淺的笑容,隨後完全沒顧得上某位太陽鏡先生的舉手示意,就徑直走到了阿亞納米的麵前,並且十分認真地行了個禮。

那時少年沒有說話,但又好像什麼都說了。散落的發絲順著他恭敬的動作,柔軟地遮擋了大半的容顏,銀發的男人凝視著麵前這個尚且青澀的年輕人,不知道曾經那麼單薄的肩膀,後來是怎麼承擔起了整座天空。那位成長為女帝的公主,還有仍在人界勵精圖治的綠眼睛的小家夥,他們估計都一樣,走過了滿路的腥風血雨,才把自己打磨成蚌中的那顆珍珠。阿亞納米不禁斂起眼睫,思忖了片刻,最終掠過一抹月光般縹緲的笑意,給出了簡短卻有力的稱讚。

“你做的很好,柯納茲。”

有時候,一句肯定可能比數不儘的金銀財寶更能讓人滿足。聽到這句話額的金發少年抬起頭,似乎完全沒有料到對方會說出這種話來。他不由地愣在了原地,直到休加湊過來戳了戳他的臉頰,才猛地回過神來,耳廓頓時燒起了一陣滾燙。

至此,絕大部分的熟人都聚集到這片永恒寧靜的土地,分享著彼此的過去。大理石遺跡上的綠植也日益繁茂,冒出了不知名的花苞,雖然還沒有能長成巍峨森林的勢頭,卻也像是冥府裡漫天生長的伊甸之花,最後成為荒蕪當中的一點溫柔與慰藉。死亡大概就是這樣的一種東西,帶來的不是悲痛的終結,而是重新開始的希望,阿亞納米感覺自己像是完成了一項龐大的任務,忍不住長長地舒了口氣,隨後以出去散步為由,抽身離開了有說有笑的那群人,接著邁開步子,獨自沿著階梯向上走,直到來到最高處,那個能望見伊甸花海的地方,這才開始遠遠地眺望起自己開始和歸去的地方。

幾隻使役魔似乎感應到了主人心情的變化,隨即撲扇著翅膀,從冥府趕來,最後如同蝴蝶一般停歇在男人的肩頭,沒有說話,隻是安靜地陪伴著,陪伴到世界的儘頭。

至於那柄鐮斧,整天隻知道吃,簡直就是那種跟著彆人吃了十年就不認原本主人的混蛋,阿亞納米表示早就想把它開除公職了,沒得商量。

不過這些亂七八糟的思緒也僅到此為止了。因為不知過去了多久以後,阿亞納米抬起頭,便看見弗拉烏的身影重新回到了冥府的範圍之內。畢竟平時因為工作繁忙,現在的死神整天跟著閻魔賬滿世界亂跑,再加上天使們的監工,所以這裡基本都看不到他的影子。如今他暫停了其它的工作,重新回到了這片土地,阿亞納米知道這就隻代表著一件事情,那就是那個叫做泰德的家夥馬上就要過來了。

高興還是不高興,銀發男人已經捉摸不透了,他的內心早就和他的人生一樣,被自己親手鎖進了看不見光的角落。追尋了那麼多年的答案早就耗費了他的所有力氣,正如夏娃所說的,他也該放下過去的一切,踏上新的旅程。所以他一直停留在這裡,並非天使們所說等待著夏娃,而是等待著泰德·克萊恩的到來,算是等待一個結果。隻是那孩子最後麵對自己時的哭腔還很清晰,強烈的恨意因此不複存在,等到了現在的時刻,阿亞納米不能拿出仇人的身份,卻隻能端著家族長輩的樣子,這就讓他突然有點不知道還能和那個碧綠的靈魂說些什麼。

如果可以,他想和之前一樣,沉默地注視著被夥伴簇擁的少年,看他和每一個來到這裡的人一樣,興致勃勃地講述自己這一世所經曆的所有開心與悲傷。

作為審判靈魂的神明,自作自受這個詞是什麼意思,阿亞納米再清楚不過了。事情被搞得那麼複雜實在是令人意外,但之後,當銀發男人真的望見那個矮個子的少年穿著教會葬禮的喪服,被迎接到這裡的時候,他沉默地觀察了一會兒,確定沒有出現任何缺胳膊斷腿的問題之後,站在原地沉默了半晌,最終還是扭過頭去,打算悄無聲息地離開這裡,獨自踏上嶄新的征程。

彆後重逢之地啊……

銀白的發絲順著天風的弧度,在眉眼之間掃去前世的塵埃。阿亞納米一邊回憶著剛剛眼中那個少年不曾改變的容顏,一邊慢慢地吐出胸腔內憋悶已久的濁氣,紫羅蘭色的眼睛倏然翻騰起白色的浪濤,把曾經的執念迅速掀入海底。他走著,遠離著背後那如同喜劇小說拙劣結局般的喜笑顏開,心意已決,但他卻又突然停了下來,仿佛有一根線扼住了他的喉嚨,讓他連喘息的勇氣都不不複存在。

因為他聽到自己身後傳來了奔跑的聲音。

“阿亞!”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