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隻烏鴉 弗拉烏x泰德(1 / 2)

帝國命運手劄 丘比德 7470 字 11個月前

There were three ravens sat on a tree,

They were as black as they might be.

The one of them said to his mate,

Where shall we our breakefast take?

離彆是一捧糧食,經過時間的發酵,由清變濁,由濁回清,最後在不經意的時刻升華出幽幽的芳香。但也有可能隻是孤獨地暴露於空氣的角落,被人遺忘,任由時間腐爛枝乾與頭顱,最後灑上一滴清淚,連一首挽歌都不曾留下。

弗拉烏就要離開了。

離開的那天樹枝上站著三隻烏鴉,漆黑的羽毛,還有圓鼓鼓的眼珠,卻沒有發出聒噪沙啞的鳴叫。它們都安分地擎著枝乾,如同無意闖入庭院的孩童,好奇地張望著四周,既不打擾,也不輕易離去。泰德試著在附近撒上一些稻穀,烏鴉們卻都不屑一顧,隻是歪著腦袋,自顧自地啄了啄翅膀上的羽毛。

“那些可都是吃腐肉的烏鴉。”

修道院的大門內,聖若望旗上的白色十字架在一片鮮紅中閃耀成明亮的光芒,弗拉烏走到少年身邊,輕輕地瞥了一眼院子裡的不速之客,金燦燦的發絲便順著頭顱仰起的弧度,稍微斂平了桀驁不馴的模樣。那時候,鎖子甲自肩頭垂掛,與堅固的板甲相互摩擦,發出清脆的聲響,泰德扭過頭,注視著對方眉眼之中的自信與泰然,微微張開口想說點什麼,但最終又隻能把無聲的話語統統吞回喉嚨深處,任憑碧綠的眼眸緩緩蕩漾起細微的漣漪。

金發的男人穿著銀白色的鎧甲,而那被玫瑰包圍的八角十字鑄造成榮耀的徽章,點綴在他腰間的劍鞘中央。黑色的披風掩蓋住他那高大的身形,響應著烏爾班二世的號召,飄揚著獵獵的風聲,可以說,這是少年第一次見到對方穿戴如此齊全的鎧甲,他不禁失神地打量了片刻,隨後才曲起手指,不輕不重地敲了敲那片堅固的胸甲。

“那以後在戰場上見到這些烏鴉的話,記得跑快點,笨蛋主教。”

馬廄裡的戰馬急躁地跺著腳,在原地打了個響鼻。泰德抬起頭,卻像是沒聽到似的,認真地注視著自己身邊這位身材高大的主教騎士,半晌,才突然地解下自己脖子上的十字架項鏈,然後踮起腳尖,試圖將這份接受了天主洗禮的聖器贈掛到男人的身上。

說起來,這條項鏈是當初泰德被修道院收養的時候隨身佩戴的,做工精細,就連耶穌被捆綁時的勒痕都清晰可見。這種工藝實屬罕見,但可惜的是,沒人知道它的來曆,一位懂得珠寶首飾的修士研究了好幾天,也沒有準確說出出自誰手,隻能連連感歎工匠嫻熟的技藝以及虔誠的信仰。

於是之後就漸漸傳出了這條項鏈其實經受過天主祝福的流言。

但這種流言說得多了,或許就真的能成為某種信念,至少少年在那一刻便是這麼認為的。隻見他舉高了雙臂,竭儘全力地摳動項鏈尾端的扣環,而弗拉烏微微愣了一下,隨後立即彎下腰,遷就著對方的身高,直到金屬鏈條的兩端都如同天使的翅膀,穩穩地貼近頸部的皮膚,並隨著呼吸的頻率,摩挲出一絲絲溫熱的觸感。

纖細的金屬鏈條並不清涼,上麵仍然保留著泰德的體溫。不過泰德對此毫不知情,他隻是站在那裡,像是完成了一項艱難而又偉大的任務,不由地鬆了口氣,身上的長袍也隨著他舒展的肩膀,向地麵傾瀉出瀑布般的褶皺。

但弗拉烏笑了,順便促狹地眨了眨眼睛,藍紫色的眼眸瞬間溢出寵溺的流光。

“那就為我祈禱吧,臭小鬼。”

Downe in yonder greene field,

There lies a knight slain under his shield.

His hounds they lie downe at his feete,

So well they can their master keepe.

聖約翰騎士團要去往耶穌撒冷,守護每一位信徒的朝聖之路。

這一路都不會太平,也不知何時是歸期,泰德自然是清楚的。而當初征召騎士的時候,他原本也想報名參加,但最後卻因為年齡和身高的問題,被修道院院長給攔了下來。所以為了完成離彆前的約定,每日申正經時,少年都會閉上雙眼,借著星光的沐浴,一遍遍地為那個離去的男人獻上無聲的祈禱辭。有時候,等結束了讚美經,前往撰寫室進行經典謄抄工作,以往總是以高效率著稱的少年也會突然凝視起羊皮紙上濕潤的墨痕,陷入一段無人知曉的失神當中,久久不能平息。

畢竟五年前,從修道院的大門口撿到重傷昏迷的男孩的人就是弗拉烏。當初,院裡年長的修士幾乎一致認為這個臟兮兮的孩子已經沒有救了,除了那個金色頭發的家夥,隻有他無視了所有人的看法,強行把男孩塞進了修道院的高牆範圍之內,為此修道院白白損失了一扇兩百年的大門。

“這個臭小鬼我救定了。”

泰德後來從圖書館館長那裡聽說了男人當年的豪言壯誌,儘管在所有人看來,那一年弗拉烏其實還隻是個沒走出叛逆期的毛頭小子。

不過說來也奇怪,或許項鏈真的具有祝福作用,原本幾乎已經斷氣的男孩幾周後竟然奇跡般重新睜開了雙眼。對此,泰德並沒有太多的印象,或者說他根本不記得自己怎麼會昏迷在修道院門口的草坪上。他隻記得自己醒來的時候,正躺在陌生的穹頂之下,一抹金燦燦的顏色混雜其中,如同巡視領地的獅子,不斷地朝著自己逼近。說實話,那時泰德完全沒來得及看清細節,便被嚇了一跳,然後幾乎下意識地向後退去,直到再也不能退的地步,這才拚著魚死網破的心情,狠狠地咬住了那頭獅子伸來的利爪。

結果嘛,當然就是弗拉烏右手中指的指甲蓋附近永遠留下了一彎淺淺的傷疤。

如今的撰寫室內,狹窄的高窗拋來一束淡金色的陽光。褐色頭發的少年坐在自己的書桌前,瘦削的肩膀獨自撐起一片明媚的天空。離去之人的身影被鎖進了夢土之上,曾經飛到枝頭的三隻烏鴉也早已不見蹤影,可是那些黑色的羽毛卻像是暴風雨之前的雲影,徘徊在碧綠的瞳眸之中,不見離去。

而他手邊展開的羊皮紙上,正是《申命記》中的那句“他若對你說我不願意離開你,是因他愛你和你的家,且因在你那裡很好。”

刹那間,幾不可聞的歎息聲飄浮在空氣中,描摹出淡淡的惆悵。儘管修道院裡的人都知道,泰德從前一直叫嚷著,說要從男人那裡獨立出去,可現在,真的到了分處兩地的時刻,這個少年卻像是回到五年以前的樣子,獨來獨往的,時不時用他那警惕且敏感的視線打量著整個世界。院長為此也在晚禱的時候開導過幾次,但收效甚微,以至於所有人都覺得,恐怕也隻有弗拉烏能夠揉揉他的腦袋,然後故意抖落幾本違禁的書,才能讓這個孩子重新恢複到往日活蹦亂跳的狀態了。

雖然這種活蹦亂跳多少沾著一點不健康的怒氣。

不過圖書館館長聽到大家的想法後,是真的在懺悔室裡待了很久,最終才痛下決心地奔赴圖書館,準備製造出某位金發男人不慎遺落幾本違禁書籍的證據。好在當天信使及時到來,拉住了這位滿臉悲痛的館長,並把一封信交給了泰德。

His haukes they flie so eagerly,

There's no fowle dare come him nie.

Downe there comes a fallow doe,

As great with yong as she might goe.

信封上澆著印有修道院紋章的火漆,除此之外就是細密的沙塵。矮個子的少年拿著那封信,站在原地愣了一下,等看到角落裡那龍飛鳳舞的簽名,隨即揚起嘴角,微微地笑了起來。

清風之中繚繞著野草的香氣,那抹笑意就在春天的陽光下,搖曳著朦朧的晨曦。

即使遙隔天涯,隻要有一份念想,那都會是靈魂的一次相逢。衣袍的下擺輕輕飛起,泰德並不清楚,為什麼以前弗拉烏想看他笑的時候,自己隻能對著鏡子,勉強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而現在,明明隻是看到那抹熟悉的字跡,嘴角的肌肉便可以自然而然地牽拉出圓潤的弧度,流淌出足以洗除塵埃的輕喜。

寫信也是兩人約定好的。

按照約定,每到一處地方就寫下一封信,信的內容不必繁文縟節,也不用遵循那些嚴苛的行文規範和語法規則,隻需想到哪兒就寫到哪兒,或者直接抓一把當地的泥土塞進信封之中,也值得信件輾轉多地所花費的昂貴時光。少年垂下眼睫,向館長和信使表達了謝意,但沒有立刻拆開信封,而是緊緊捏著薄薄的紙張,飛快地跑向了自己的寢室,就連野鷹都追趕不及。

此時不是休息時間,寢室隻有他一個人。泰德大喘了一口氣,隨後才背靠著房門,在心臟的跳動聲中取出信紙,飛快地瀏覽了起來。

來信的內容很簡單。弗拉烏提到聖約翰騎士團已經到達君士坦丁堡,不久就要渡海前往小亞細亞,攻占塞爾柱突厥人的都城尼西亞。之後他又講述了自己遇到的其他同伴,當然更多的內容則是對即將到來的戰爭的牢騷。泰德一直待在修道院內,隻在地圖上見過那些拗口的地名,並不理解這些地方究竟代表著什麼,但他能看出來,信紙被反反複複折疊過很多次,上麵的字跡也十分潦草,充滿了汗水與塵土的腥味,應該是男人把紙片揣在懷裡,趁著行軍的間隙匆忙寫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