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邊夜色 庫洛姆x庫洛威爾(1 / 2)

帝國命運手劄 丘比德 4289 字 11個月前

今天我的小攤來了一名奇怪的客人。

那時候已過午夜,朦朧的月色早就被吞沒於路燈的傾灑之中,沾染著塵世間的渾濁。四周高聳入雲的大樓遮蔽天空的一角,五樓的某家公司仍然亮著燈,街道上卻已不見人影,就連喝醉酒的上班族都沒有再抱著垃圾桶,幸福地依偎在花壇的草叢之中,酣夢起黎明之後的未來。

值夜班的環衛工人穿著小馬甲,正收拾著街角的落葉。夜市的時間過去,外賣訂單的鈴聲也很久都沒有過動靜,我低頭看了眼今天的賬單,沒什麼大問題,於是開始收拾東西準備收攤,卻沒想到馬路對麵忽然有一個人影衝我揮了揮手,緊接著就像是見到救星一般飛快地跑了過來,完全不管街上到底還有沒有車經過。

起先我以為是哪位常客,結果等到對方走近了,才發現那是個三十多歲的年輕男人——他拎著公文包停在我的攤位前,額前的棕色發絲因為剛剛的跑動,順著風的軌跡,掀起淩亂的層次,但他身上淺灰色的西裝和格紋馬球大衣卻沒有因此多出絲毫的褶皺,依然服服帖帖地襯托著勻稱的身形。

“請問您這裡賣雞蛋拌飯嗎?”

靜悄悄的夜晚,男人眨了眨他那雙碧綠色的眼睛,柔和的麵部線條就像是經過工匠雕琢的玉石,將他平凡的五官調和出精致穩重的氣息。隻見他彬彬有禮地提出問題,而我擺攤那麼多年,這個男人也是第一個對我使用敬語的。這原本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隻是他口中的問題實在是令人覺得匪夷所思,以至於我站在原地,瞅了瞅他滿身價格不菲的裝扮,確定這人不是從精神病院溜出來的以後,才抬起手,一言不發地指了指自己的招牌。

上麵分明印著章魚小丸子五個大字。

那一刻,沉默和尷尬彌漫在夜色之中。那個男人仰起頭盯著招牌,假裝咳嗽了兩聲,隨後可能是見我有點不耐煩了,便抱歉地笑了笑,綠色的眼睛裡掠過一陣溫和的風浪。

“那麼請給我來一份章魚小丸子吧。”

說著,他低頭從大衣口袋裡掏出錢包,遞給了我一張百元大鈔。他的嗓音並不低沉,擁有著鋼琴般透亮,很好聽,如果放在高級宴會場所,我可能會很樂意多聽他說幾句話,可是偏偏現在我隻想收攤回家睡覺。所以當我看到那張沒有折痕的新鈔票湊到手邊的時候,沉默了兩秒,隨後才朝著旁邊碩大無比的收款碼撇了撇嘴,充滿怨念地拒絕了這份交易。

“抱歉。沒零錢了,找不開。”

生硬的腔調沉沒於口腔呼出的熱氣中,不曾柔軟半分。我自然是希望那人能夠識趣一點,然而他偏偏像是聽不懂我的言下之意似的,笑彎了眼睛,捏著紙幣的手則穩穩地懸在我的麵前,就像是短視頻裡那些不願意回家的金毛大狗狗,用最無害的外表撒起最固執的嬌。

那一刻,傾斜的燈光下,大衣的尾擺沿著風的方向,輕輕掀起一角。薄薄的光芒籠罩在肩頭,他站在那裡,鼻尖被凍得通紅,沒有棱角的臉上瞧不出任何刻意表演的成分,仿佛早就習慣了這樣溫和親切的交往方式。他不擺架子,也不盛氣淩人,儼然是當今浮躁社會裡的稀缺品,所以我不禁吸了吸鼻子,開始懷疑對方是不是從小被家人寵到大的獨生子,根本不懂得人世艱難,而正如我所料,那個男人緊接著就又從錢包裡抽出一張嶄新的百元大鈔,直接塞進我那自製的鐵皮小收錢箱。

“拜托了。”

輕飄飄的話語恍若隔著半個世界,隨著嘴唇的翕動,流動起溫暖的白霧。為此我張開口,想要罵點什麼,可是不知怎麼的,等到自己剛剛皺起鼻子,迎上對方的視線,所有的臟話卻都像是沒拿到簽證一般,瞬間被遣返回胸腔,半點都沒剩下。

男人就在我的麵前,近在咫尺,俗世的塵埃便趁著夜色撣落在他的眼睫上,黯淡了星河的燦爛。他在某個瞬間仿佛走出了時間的流逝,又在某個瞬間踏回這趟渾水。一種不太真實的氣質縈繞在呼吸之間,將他的思緒吹向遙遠的都市天際線,我忍不住張了張嘴,最後隻能認命般地拿起麵糊,澆進金屬的模具當中,看著它漸漸成形。

油水滋滋冒煙的聲響刺激著夜晚的寧靜。對於我來說,做一份章魚小丸子並不是什麼難題,真正讓我感到壓力巨大的,是男人那充滿期待的眼神。他盯著模具中翻滾的小丸子,眼中的那陣期待卻好像沒有落在我那熟練的動作上,反而是穿透這些具體事物,飄向獨屬於他靈魂記憶的某粒宇宙星辰。

他在想著誰呢?

這個問題讓我微微愣神了一會兒,手裡翻轉丸子的金屬簽都因此慢了半拍。不過很快我就得到了答案,因為茫茫夜色之中,另一個高個子的男人穿過馬路,熟稔地走了過來。

那個男人有著一頭罕見的銀白色短發,發尾微微卷曲著,墜著點點星光,此外他膚色蒼白,如果不是紫羅蘭色的眼睛,很容易讓人誤以為是個可憐的白化病患者。隻見他走近綠眼睛的男人,和他並排站在我的攤位前麵,身姿挺拔,手上雖然沒有拎著公文包,但衣著服飾看上去和那個男人差不多,非常考究,應該也是常在高樓大廈裡辦公的社會精英,而且兩人似乎彼此相識,甚至關係親密到可以在這個時間點相伴於街邊的小吃攤上。

“這是在乾什麼?”

等到站定於廣告牌邊,這位穿著柴斯特大衣的銀發男人垂下眼睫,盯著台麵上一個個圓滾滾的丸子,卻沒有表現出太多的興致。他就像是看透了世界上太多的規律,冷漠地掃視了一圈,隨後便用餘光瞥向下單的那位男士,臉色從始至終沒有發生過任何改變。而與此同時,充滿磁性的嗓音伴隨著略顯嫌棄的口吻,從男人的口中緩緩飄出。在此過程中,他沒有看我一眼,顯然是在詢問和他站在一起的同伴。不過比起那位彬彬有禮的客人,他給人的感覺更加淩厲,仿佛電影裡隨時可以想出成千上萬條計策的反派,完全能夠輕鬆地殺人於無形,手上卻不沾任何一滴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