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正在凋零。”
拉普拉多魯望著天空,沉默了許久,才以幾不可聞的聲音,緩緩下達了嶄新的陳述。
當時裹挾著枯葉的風掃過庭院,乳白色的麵紗隨即擦過臉頰,將一點點的涼意吹進肺腑。天空中,搖擺不定的雲在這個深秋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就這麼被推搡著,飄散成無法形容的狀態。至於那輪太陽,似乎早就被神的衣角罩住,昏昏沉沉的,看上去怎麼也提不起精神來。
冬天馬上就要到來。
但時序更迭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花草樹木遵循這種規律,才能在來年春天人類遵循這種規律,才能在時間的儘頭尋找到生命的意義。爛大街的道理在小學生的課本裡都顯得有些幼稚,拉普拉多魯打理花園這麼多年,自然也不會過於傷春悲秋,頂多在秋冬來臨的那個瞬間,仰起頭微微出神幾秒,然後吐出一口溫熱的霧氣,任憑白霧與時間一起流逝向天空的儘頭。
可是今年,他突然有一種感覺,感覺春天不會再降臨了。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拉普拉多魯無法準確地用語言來形容描述,所以隻能在卡斯托魯用義肢推了推眼鏡,認真思索的時候,輕描淡寫地笑了笑,並用一句“可能是我最近太累了吧”給帶了過去。
太累了。
確實是太累了。
自十年前的拉古斯戰爭以後,整個帝國都沒有陷入過這樣程度的危機之中,而這個危機幾乎沒人覺察到,隻有身為七鬼神代理人的幾個主教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隻因為傳說中的惡之死神在不知不覺之間解開了記憶的封印,依靠絕對的力量與天衣無縫的演技,站到帝國的塔尖,重新以漠然的姿態俯視著整個人間。
為了解決這場危機,他們之前做出過很多努力,卻都於事無補。畢竟對於普通人類來說,千年前聖戰帶來的陰霾還沒有完全消散,駐守人界的神明必須儘量低調地行事,避免引起更大的恐慌。
這也就讓那位死神轉世成功鑽了空子。
那個狡猾陰險的家夥便一步步地從帝國沒落的貴族,升為帝國陸軍參謀長,最後踩著骨與血的階梯,邁向位於最頂端的王座。
沒有人可以阻止他了。
所以,當拉普拉多魯收到男人即將加冕成為帝國皇帝的消息時,他靠著大理石立柱,慢慢地坐到台基上,淺紫色的發絲則蹭著臉頰,將眼底潛藏的一縷憂愁牽扯出來,然後沿著花瓣墜落的方向,掉進泥土地裡,最後糜爛在看不見的地方,發出陣陣惡臭。
他的加冕儀式,專門給教會發了邀請函。
眾所周知,儘管教皇和皇帝並不對付,但按照傳統,儀式中還是必須由教皇親手將皇帝的桂冠戴在繼任者的頭上。
換句話說,維持表麵的和平是大家公認的事實。
畢竟肥皂泡雖然容易破碎,但至少很好看。然而這次,教皇收到邀請函,卻直接撕破了臉皮,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龜縮在教皇廳內,對外宣稱自己要潛心修訂《教典》,實際上就是拒絕承認新任皇帝的正統姓,好為接下來的聖戰做好鋪墊。
大家都為此做好了準備。
可拉普拉多魯還是想再嘗試一下。
對此,弗拉烏叼了一根香煙含在嘴裡,接著摸出十字架款式的打火機,按動一端的金屬塊,想打出火苗,但不知道是因為手抖還是機械故障,他怎麼都無法使那抹鮮豔的橙紅色躍入視野,最終隻能略顯狼狽地乾咳了兩聲,把煙重新塞回至紙盒中,假裝歲月靜好。
而卡斯托魯站在角落的陰影下,翕動嘴唇,似乎要說點什麼,可鏡片的反光將他的話語連同呼吸,一起擋在了冰涼的空氣之後,沒有在這個世界引發絲毫的震動。
沒人能夠勸阻這個看上去不堪一擊的主教,因為拉普拉多魯已經下定決心,再勸一下那個即將到來死亡和災難的男人。
“如果我成功了,那麼一切都好。如果我失敗了,那麼我會成為刺向他的第一把利劍。”
事實上,這並不是拉普拉多魯第一次選擇再給那個死神一次機會。
記得當初在安特沃爾特遭受滅國打擊的前一天,他便在第七區教會的禁飛區域遭遇過對方的艦隊。那時男人還是帝國軍最年輕的上將,卻敢膽大包天地帶領武裝部隊闖入教會的領地。不過那次兩人沒有見麵,拉普拉多魯獨自駕駛著單人飛行器,擋在帝國一級戰艦前麵,就像是一片落葉漂到了藍鯨眼前,在外人看來多少顯得有點不自量力。
那時候,領口的絨毛也抵擋不住高空的寒風,凜冽的氣流仿佛隨時可以將他掀翻,撞進無法探測的大海之中。可他偏偏就是那樣做了,即便他透過視窗,能清楚地感受到那道殘酷且隱忍的視線。
沒人知道,當時拉普拉多魯背後的冷汗到底來自驟降的氣溫,還是出於對方刻進骨子裡的冷漠無情。
後來他們真正的相會,是在上一屆國家區域安全峰會。那天原本應該由各國最高領導人出席,可是屬於帝國的席位上,坐著的卻不再是那位身材魁梧的皇帝,而是一個長著銀白色頭發,身形修長的年輕男人。隻見他翹著腿,慵懶地坐在那裡,不屑與輕蔑從紫羅蘭色的眼眸深處睥睨而下,在座的每位領導人見狀,紛紛低下頭去,噤若寒蟬,完全不敢與之對視。
畢竟誰都不想成為下一個安特沃爾特。
會議進行得十分順利。
沒有誰敢反對他,惹怒他,悖逆他。
峰會結束時簽訂的法案究竟包含哪些條款,拉普拉多魯已經記不清了,他隻記得散場的時候,不知道哪個國家的工作人員不小心撞到了他,但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那個人僅僅用餘光掃了一眼,便臉色大變,像是看到了什麼惡魔一般,露出絕望的表情,差點跌坐到了地上。
那一刻,拉普拉多魯眨了眨眼睛,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狀況,隻能拉住他的手,出聲安慰這個被嚇破了膽的年輕人,可寬闊的大廳內,眾人奇怪的目光卻依然如同一簾幕布,將他緊緊地包裹,壓迫得他快要喘不過氣來。
沒人告訴他這是為什麼。
就好像每個人都在有意無意地躲開他。
所以懷揣著疑問,逆著人流到了無人的角落,拉普拉多魯忍不住對著牆壁上的鏡麵裝飾,認真地審視著自己身上那套黑色的便裝,以為自己的裝扮無意中觸犯了某些地區的習俗,這才惹得大家不快。
但沒過多久,他的視線便穿過幽幽的長廊,如同漫無目的的柳絮,飄著飄著,就窺探到長河儘頭的一抹銀白。
那個作為死神轉世的男人此刻正佇立於廊柱邊,漆黑的正裝猶如龍身的鱗甲,展現出堅硬的質感。堪稱完美的容貌則被他毫無波動的神情凝結成冰,如果不是迸發出的寒意漫出眼眶,都可以將他看成藝術家手中的一尊雕塑,充滿了令人敬畏的崇高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