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室終於安靜下來,在等待數據分析的結果計算出來的時間裡,楚軒注視著不斷閃爍地屏幕,極其罕見的,一刻不停地進行思索的理性思維竟暫時停止。
此時在他腦中出現的,是一種不該出現的思維傾向,他在進行遐想。
假如鄭吒說的是真的,假如真的存在一個有著無限未知與危險的空間,假如他真的也會擁有一隊同生共死的夥伴,假如他可以聞到蘋果的芳香,可以獲得感情,會笑,也會流淚……
這超過了他這半生中最狂野最不著邊際的想象,但楚軒希望這是真的,即使直麵死亡,也好過這樣仿佛被困套中一樣,無知無覺地生存一世。
即使“希望”這種東西,根本不應該出現在最睿智的大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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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吒做了一個夢。
也許因為終於看到了龍隱軍事基地內部激起了某種情緒的緣故,他夢見了幼年時的楚軒。
是在神鬼傳奇的祭台上複活楚軒時看到他記憶裡的那個樣子,明明還是個小小的團子,卻已是一臉淡漠到生人勿近的神情,每一天每一天,用以讓所有老師驚懼的速度汲取著知識,就算是耗時極短的格鬥練習,也可以遠超一同進行訓練的孩子們。
從出生起,他就是眾人目光的焦點,是被崇拜被仰慕被尊重被嫉恨被仇視的神。
自學習的場所回到住處,是一道又長又曲折的走廊,鄭吒今天被押著走過,金屬的地麵和牆壁構成的甬道被燈照得一片銀白。
走到哪裡都是一樣的單調情景,像是無窮無儘的迷宮,冰一樣的寒冷,槍一般的無情。
鄭吒不喜歡這樣的地方,單調而重複,每一個角落都滲透著高度秩序帶來的鐵血和堅硬,缺乏色彩,缺乏生機,缺乏生命裡應該有的東西。
如果有同伴的話,也許可以顯得不那麼冷,不那麼無情,鄭吒想對楚軒說,讓我和你一起走吧,卻如同曾經被算計進入趙櫻空夢境中一樣,無法讓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所以楚軒一個人孤身走了很多年,在他身後,有或豔羨或妒忌的眼神,卻都帶著非我族類的意味。
曾經有一個老人對他說:楚軒,想去看星星嗎?
那位老人在去世前問他:楚軒,你還恨我嗎?
那麼,為什麼要恨,什麼是恨呢?
老人死去時楚軒在他身邊,在一大群人圍繞病床前哀悼學術北鬥的逝去時,楚軒隻是依舊淡漠地站在人群外。
若是普通人類兒童的話,麵對爸爸的去世應該會哭泣吧,眼淚是一種人類在傷心難過或過於激動高興從眼睛裡流出的含少量鹽的透明液體,但是,傷心是什麼,難過是什麼,激動是什麼,高興又是什麼呢?
屍體被推走時,作為老人唯一的兒子,楚軒亦步亦趨地跟上,過於靈敏的聽力讓他聽到了身後人們的議論。
“看到了嗎,那就是楚教授那個基因改造的兒子呢。果然像傳說中一樣如同怪物一般啊,竟然完全不為所動。”
“是啊,你們注意到他那個眼神了沒有,真是看一眼就讓人發涼,一點都不想去靠近他啊。”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鄭吒急得跳腳,卻沒有辦法阻止那些自以為是的家夥們。他隻好向著楚軒追過去,他想擁抱那還屬於兒童的稚嫩纖瘦身軀,用自己的體溫溫暖他,對他說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以後我陪你去看星星,我還可以帶你釣魚,以後你會學會笑與淚,以後你會擁有朋友和夥伴,以後,你將明白愛。
但他卻無法碰觸他,無法讓他聽到他的聲音。
開啟第四階基因鎖的話,也許可以像當初那樣,讓自己出現在楚軒眼前,但是他現在沒有辦法使用這種力量啊。
仿似感知到了什麼一般,楚軒扭過頭來,鄭吒以為他看到他了,他卻隻是仿佛看著空氣一般,目光漸冷,而後不回頭地離開。
是那樣孤寂幼小又沉重不堪的背影。
若寒鐵般淒厲的白光般漸漸吞噬了他,如同心靈一般,一切冷若冰原。
鄭吒焦急不已,竟然就這樣從夢境中急醒了過來。
醒來時,首先是覺得冷,整個身體都仿佛凍僵了一樣,看樣子冬天在沒暖氣的地方睡覺果然是個不理智的決定。
而後,在一片純然的黑暗當中,他忽然生出了強烈地想要見到楚軒的渴望,一刻都不願意等待。
今天的經曆確實是讓他多少有點灰心喪氣,但這個夢卻讓他又產生了灼烈的鬥誌。
鄭吒爬起來不停地撞擊著禁閉室的門,直到把看守驚來說:“請去告訴楚軒大校,我想清楚了,我要把一切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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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吒看著發光的腕表,05:58,輪回即將重新開始。
在新的輪回即將開始的時刻,楚軒出現在禁閉室的門口,他推開了門,驅走了黑暗,帶來了門外煞白煞白的燈光。
鄭吒的左腿還有點陂,被楚軒劃開的傷口還在發痛,卻跑過去,擁抱住那個男人。
他睡得差點凍僵,知道自己的懷抱現在一點都不溫暖,卻忍不住在一見麵的時刻,就做出在夢裡急切地想要做出的動作。
楚軒罕有地不明所以,他那純理性的思維無法理解麵前這隻完全被感情控製住的動物,不知道為什麼在自己傷害過他之後,那個人可以這麼快的做出表達親密之情的動作,卻在守衛急切地衝過來時,揮手阻止了他。
“對不起,”鄭吒說,“我太缺乏觀察力,讓你陷入危險之中。”
這並不值得道歉,楚軒想,為了得到那個金屬粒,冒一次生命危險不算什麼。
鄭吒鬆開了他的擁抱,充滿了歉意地笑道:“下一次不會這樣的,再給我一次機會吧。”
也許是被程嘯那些話搞得神經短路,他竟然在這個時刻冒出來了一句超級狗血超級言情的台詞,“還有半分鐘,然後讓我們重新開始,楚軒。”
他應該沒有感覺的,楚軒卻在鄭吒離開他的時候覺得有點不舒服,這並不重要,他從拿出了一枚早就準備好的膠囊,遞給了鄭吒。
“這裡麵有那個金屬粒。”楚軒說。
鄭吒接過來,在不知不覺累到睡著前,他也思索過這個問題,此刻竟在瞬間明白過來楚軒的意思。他將膠囊吞到嘴裡乾咽了進去,而後對楚軒揮揮手。
“謝謝你相信我,”鄭吒笑著說,“一會兒再見啊,楚軒。”
06:00。
輪回一日,重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