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坪邊的樹蔭下,有一條深木色的長椅,小默坐在那裡,正好能遠遠的看見一點海岸線,海風偶爾吹來,帶進鼻息裡的都是院子裡的夏日花草香,清淡,又甜美。
彼時陽光正好,罩在身上,懶洋洋的暖,她抬起手去遮眼前的光亮,閉上眼睛,便有幾分困意襲來。
昨天被高書俊的幾句話擾亂了心神,她一夜難眠,可最終也沒得出什麼結論。
高書俊那個人,嗯,中肯來講,是還不錯。
留在北城,留在強盛,留在他身邊,嗯,她也是願意的。
那麼,更近一步呢?她對高書俊的那些同情,體諒,包容,感同身受,都逾矩了嗎,都越過界限了嗎,都已經算得上是一種喜歡了嗎?
心口一直癢癢的那一寸,在告訴她,是的,沒錯,那該是喜歡了。
而腦海裡還始終清醒的一絲理智,在提醒她,不可以,不應該,她必須懸崖勒馬,趁一切都還來得及。
與他和平共處,可以。與他相安無事,做得到。與他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哈,天方夜譚了吧。
高啟蘭還可以是一個疼愛她的姑姑,那高書俊,也就還可以是一個照顧她的小叔叔。但除此之外,就什麼都不該有了。
畢竟,他是曾經的高啟盛啊。
既然如此,那還有必要去理清自己對他的感情嗎,還有必要去回應他的問題嗎?反正這件事是永遠不會有結果的,那自己到底有沒有喜歡他,也就不重要了吧。
對,一點都不重要。
海風陣陣,綠蔭舞動,樹葉相互拍打,傳來和海浪一樣的聲響。她仰頭靠在長椅上,拿開遮陽的那隻手,對著的便是頭頂的斑駁樹影。
奇怪的是,那些樹影裡,為什麼總會出現高書俊的臉,蒼白的麵色,邪魅的微笑,含情脈脈,又曖昧的忽隱忽現。
再閉上眼睛,樹影消失,他的臉卻還在,揮之不去的清晰。
這個本應該一點都不重要的人,為什麼,這麼難擺脫。
她無奈,輕聲的歎氣,又抬起右手去遮眼睛,這時不知從哪裡突然冒出一隻手來,直接握住了她的手臂。
她睜開眼睛,正對上倒著湊近的一張臉,那一雙微微上挑的桃花眼,端端就是一直擾亂她心神的那一副欠揍樣子。
他眼中含著笑意,語調慵懶的問她,“困了?昨晚沒睡好嗎?”
她趕忙坐直身子,先抽回了自己手,才淡淡的答,“不困啊,陽光刺眼罷了,”頓了頓,才問,“你和院長聊完了?”
高書俊繞過長椅,坐在了她身邊,“嗯,聊完了。”
她點了點頭,沒再多問什麼,兩個人便安靜的坐著,一時無話。
休假的日子,他一般都會休閒打扮,他今天穿著的,就是前兩天她買給他的那件棉T,深色向來與他膚色相襯,尺碼也合身,小默在一邊看著他微弓的側影,本來隻是有些滿意自己的眼光,可腦海裡卻突然出現了他昨晚那一片白花花的胸肌,她頓覺臉紅,便趕緊挪開了眼睛,又不易察覺的坐的離他遠了一點。
高書俊兩隻手臂撐在膝蓋上,還一直望著不遠處的海岸線,倒是沒注意她的這些小動作。他推了推眼鏡,忽然幽幽開口,“想聽故事嗎?高書俊的故事。”
小默挑挑眉,腦子裡便是白菲菲的那一句,“男人和你打溫情牌的時候,基本就是殺手鐧了”。
她正想著,故事其實是可以不聽的,但這時他又回過頭來看她,眼底裡還分明閃動著些容易令她心軟的神色,於是她鬼使神差的點了頭,輕聲的應了一句,“好啊,我想聽。”
他勾起嘴角笑了笑,略有蒼涼,等他眼神再轉向遠方時,時間便倒回十二年前。
十二年前。
高啟強到底是怎麼救下他的,他其實到今天都不是很清楚。
他隻記得自己死了,贖罪也好,償命也罷,總之是乾乾淨淨的死了。
閉上眼睛那個瞬間,他在想,如果自己還可以再醒來,那一定會是在地獄,他將會在那裡,為自己所做過的一切付出應有的代價。隻是沒想到,他真的醒來了,卻不是在地獄,而是在異國他鄉的一家整容醫院裡。
他恢複意識時,身上的傷已好了大半,臉上的繃帶也拆的七七八八,他因為麻醉的原因,已經昏睡了將近兩個月,在這段時間裡,高啟強為他安排好了一切,他得到了一個新的身份,一張有巨額存款的銀行卡,以及與京海的永久失聯。
那個時候,H國的唐人街上hei幫盛行,勢力之龐大,本地的警察向來奈何他們不得。唐人街裡有無數偷du來的黑戶,每天都有華人失蹤,死去,又莫名其妙的重新出現,從來也沒有人會去過問。而那個真正的高書俊,不知來處,也沒人與他相熟,他莫名死在唐人街的暗巷裡之後,突然出現的高啟盛就頂替了他,然後就是整容,更換信息,注冊新的身份,這一切都做的天衣無縫,絲毫不留痕跡。
他走出醫院的那一刻,他已經是徹頭徹尾的高書俊,這世上,沒有第二個人認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