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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清秋從回憶抽離出來,周身圍繞著夜寒,愈是難受,兩行清淚滑落。
葉府沒人歡喜她的到來,她這個半路殺出的小姐,自是比不過養在府內十幾年的裴春容。如若不是情勢所迫,她也不想回到葉家,年少雖清貧饑寒,但卻是她最快樂的時光。
葉清秋曲腿將臉埋進膝間,壓抑著不敢哭出聲,隻能揪腳邊青草發泄,直哭到沒眼淚,嗓子乾澀。
裴慎下了馬車,攜著冷霜奔向淇河。他曾偷看過葉清秋珍藏的話本,對裡麵的故事很是不屑,一個不如意便要跳河自儘,這算哪門子的書,簡直有辱視聽。但現在他很害怕,他怕葉清秋效仿話本,她總是喜歡乾些傻事。
夜寒露重,行人稀少,裴慎趕至,便瞧見蜷縮在岸邊的葉清秋。他急聲喚道,葉清秋聞聲沒有回頭,而是將殘餘淚水在膝上蹭淨,收拾完後才站起身。
因著之前將腳邊草拔的淨光,此處恰是個斜坡,葉清秋腳下一滑,便要跌進湖中,裴慎飛速上前,拉住了她的衣擺,然後兩人一起掉進湖中。
裴慎打小便怕水,他閉著眼攥著葉清秋,拚命地將她往岸邊送。
水性頗好的葉清秋被他拉著嗆了好幾口水,她拚儘力氣掙脫開他,遊到岸邊,攀住樹身去拉他,急道,“你站直了!這處水不深!”
裴慎聞言,不再瞎撲騰,冷靜下來發現水麵隻至胸前。他尷尬地不敢抬頭,沉默地任由葉清秋拉著他到岸邊。
葉清秋方才煩悶情緒一掃而空,她很少見到裴慎吃癟的樣子。
裴慎難堪不敢看她,但還是開口道,“你大半夜跑來湖邊做甚?”
葉清秋沒有回答,扭頭去尋花燈,所幸它沒有落入湖中,她過去撿起拿到裴慎麵前,“許願!”
裴慎這才看向葉清秋,她濕發向下滴水,一掃平日精明寡淡神情,眉眼都爬上了喜悅,他恍惚片刻,心頭火焰又燒來了,頭頂似在冒氣。
裴慎聽話的雙手合十,默默許願。
火折子被打濕了,花燈便沒法點,葉清秋有些失望,裴慎便假作用火折子點燈,一向冷麵少言的探花郎,此刻幼稚得有些可愛。
葉清秋沒忍住,笑出聲來,裴慎微勾唇角,跟著她笑了起來。
葉清秋托著花燈,將它送入湖中,花燈打了個旋,便朝遠處飄去。
湖風吹過,二人皆打寒顫。裴慎站起身,背手走到平處,“該走了。”
經過剛剛一番折騰,又沁過冷水,葉清秋的手肘的傷和腿間的傷更是疼痛難當,但她仍是強撐著扶樹站起來。
裴慎背對著她,也不知她情況,突然想起她手肘有傷,他一轉身就看到她欲墜的身形,他上前一步扶住她,掀開她衣袖,果然傷勢惡化了,“你腿又怎麼了?”
葉清秋抬頭撞進他滿是擔心的雙眸,想到自己為了葉家掏心掏肺,換來的都是厭惡,她不再掩飾自己,抱住他小聲哭起來。
裴慎擁住她,聽著她的泣聲,他心痛的似要隨她淚珠而去,他低聲哄著她,葉清秋漸漸止住哭聲,卻不停的抽噎著。
這一刻裴慎才明白,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隻要葉清秋一哭,他恨不能把心剖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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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府沒有派人來認葉清秋,倒是來了一位白公子,他專挑裴慎不在的日子登門拜訪,勸說葉清秋跟著她回京認親。
葉清秋每次都婉拒,白暇也不惱,在裴家附近租賃一小院,倒也過得悠哉樂哉。
直到他的隨從來報,他們發現裴慎私下給人代寫文章,以此謀生,白暇垂躺榻中驚坐起,一收折扇笑得張揚。
葉小姐這次不回也得回。
次日,葉清秋照常勞作,裴慎一大早便出門去了,她不知他在做什麼,要債的也很少上門,她心裡卻總有些擔憂。
那白公子又來了,葉清秋覺得有些煩,但又乾不出趕人的行徑,隻得甩冷臉招待。
白暇呡了口茶,開口道,“裴姑娘不好奇裴公子在外做什麼營生?”
葉清秋狠揪了一把青菜,似是發泄,“守喪期間,能做什麼營生?”
白暇唰的打開折扇,俊秀無雙,“走,帶你去看看。”
葉清秋這才知道裴慎是在給人代筆,替那些公子哥寫文章。如若被人舉發,守喪期間替人代筆對他的仕途影響不好,甚至還會剝奪科舉資格。
她看向白暇,“你這是要去舉發?”
白暇淺笑著打開折扇,“這種缺德事我才不乾,但如果裴姑娘不隨我入京的話,說不得我什麼時候就會胡言亂語。”
葉清秋回到裴家,坐著想了很久。
她同意了上京的要求,白暇自是樂得替她安排,她隻需跟著他走便是。
裴母死後第一個年頭,葉清秋決定上京尋親,裴慎哀求她不要離開,葉清秋差點便心軟,她摳住掌心,對著裴慎說,“我不想跟著你過苦日子了,有緣再見。”
她說完便轉身上了馬車,直到駛出一段距離,裴慎再追趕不上,她才放聲大哭。
裴母臨死前告訴她,裴慎是罪臣龐氏之後,她以為隻要平平淡淡過日子就行,可是怎麼可能呢?
裴慎的畢生夢想便是求取功名,無論白暇是否舉發,隻要裴慎參加科舉,一步步往下走,那他的身份怎麼可能不暴露。
這次她不敢賭,她怕裴慎身份暴露,更怕裴慎死。
裴母當眾公布她的身份,為的就是讓她有朝一日恢複葉家身份,庇佑裴慎和裴春容。
十多年養育之恩換葉清秋後半輩子,裴母這算盤打得太精,但她沒為葉清秋作半點盤算,從一開始葉清秋便入了裴母這局。
白暇要她上京認親,也是為了利用輿論打垮葉家。葉家對她這個真千金不甚喜愛,她都知道的。從她選擇上京開始,她就沒有回頭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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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慎背著葉清秋回了裴府,擔心驚動下人會惹來不少流言蜚語,裴慎便帶著她徑直去了臥房。
他們各自換了一身乾衣後,裴慎替她上藥,葉清秋則低頭把玩著孔明鎖。
裴慎沉默許久,突然道,“你彆嫁給白暇,他不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