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愣神地坐在長廊裡冰冷的長椅上,耳邊是叔伯兩家人爭執不休的雜音。
“我早都說過了,把她鎖在家裡,你們偏要放養,又不管不問,現在好了,出事了吧!”
“你們負責,你們負責倒是把她一起帶走啊!我們一家起早貪黑還要照顧三個孩子,大哥你賺這麼多錢,怎麼沒想著幫襯幫襯呢?”嬸嬸哭訴著。
大伯母嗤笑出了聲,像隻高傲的天鵝,目中無人:“你們這麼能這麼自私?贍養費一直都是我們出得更多,你窮你有理了?再說了,顧筱安算上我們家吃用的,也有三個孩子呢,誰也彆賴誰!”
“你們吃用的?顧衛國沒給你們錢嗎?這些年你們私吞了多少?”
“我呸!”大伯母依舊咄咄逼人,“你們沒私吞嗎?怎麼好意思惡人先告狀呢?”
……
四個人吵得激烈,爭論得麵紅耳赤,全然不顧現在的環境適不適合翻舊賬、揭鍋底。
直到值班護士狠狠把四人訓了一頓,這才安靜下來,但依舊互相翻著白眼,坐得遠遠的。
顧筱安攥緊衣角的手仍舊沒有鬆開。
徐敏珍在患病前,是一個很疼愛子女的母親,同樣的,她也是在顧筱安的孤島上駐足過最久的一個人。
她從小因為寄人籬下就受儘冷眼,所以看著他們這副市井模樣隻覺得煩躁,無他。
但她替奶奶感到不值——
他們都肆無忌憚地享受著被愛,卻連一點點的回報都要斤斤計較。
她忽然覺得自己受夠了。
一直以來,所有人都在告訴她,顧筱安,你要懂事一點,你要勤奮一點。所有人都說,照顧她不是他們的責任,寄人籬下就要有寄人籬下的自覺,不能奢求、要看人眼色。
這座逛半天就能繞一圈的小縣城,早就是一把枷鎖,是她的囹圄。
她想要掙脫,渴求自由,哪怕隻是片刻。
*
後來,徐敏珍沒能挺過來。
舉辦葬禮的那一天,吊唁時,顧筱安以淚洗麵。
那是她第一次經曆生離死彆,那種痛苦和壓抑,延緩了很久以後,猶如驚濤拍岸。在看到徐敏珍棺材的那一刻,她終於意識到,自己已經永遠失去了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愛她的人。
她的天切切實實地坍塌了,可她卻無能為力。
那天,多雨的南清意外的沒有下雨,反而豔陽高照。
徐敏珍按照傳統的習俗被安葬,由於她是逝者的親屬,和孝子一樣,在出殯時隻能送到村口,然後看著送葬的隊伍漸行漸遠。
她忽然回想起了小時候徐敏珍帶她度日的時光。壯碩的柿子樹下,奶奶躺在搖椅上,她躺在奶奶身上,奶奶手裡的蒲扇輕輕搖啊搖,清爽極了。
小小的她總是看著亮眼的藍天,然後奶聲奶氣地開口:“阿嬤,爸爸媽媽什麼時候回來呀?”
“很快啦……很快……”
奶奶則是摸了摸顧筱安的腦袋,然後也望向一望無際的天穹。
那時候她還小,不懂很快到底有多快。現在想來,那話或許不是用來安慰年紀小的她的,而是用來安慰她自己的。
*
原本她以為,徐敏珍的死隻是意外,隻是命運弄人。但現在,坐在她麵前的少年卻告訴她,她的奶奶為了救人而亡。
此刻,她的心情百感交加。
所有難以言表的情緒最終彙聚到了一起,她隻是低著眸子問了一句:“那手鏈呢?為什麼會在你手裡?”
“我不知道,我醒來的時候就在我手裡了。”
顧筱安聞言,皺起了眉頭。這種說法實在太過敷衍,她本來是不會信的。可對上那雙坦蕩的眸子,那雙流露著抱歉的眼睛,她知道,江宸宇沒必要騙她。
“我不知道她的家人是誰,就一直帶在身邊。”說著,他便將手鏈拿了下來,“它理應被歸還。”
“謝謝。”顧筱安接過手鏈,將兩條手鏈一起放在了盒子裡,輕輕呼出一口氣,感覺心裡的大石頭終於落下了。
“應該的。”
過了一會兒,牛肉麵終於上了。看著臨近打卡時間,兩人各吃各的,速度也快了起來,不一會兒就見底了。
等他們付完錢出門的時候,才發現雨已經停了,陸陸續續走過的一中學生也多了起來。
實在是不知道說什麼,或者說兩個人都像悶葫蘆,於是一路無言。和勾肩搭背、歡聲笑語的同學們相比較,他們倆跟競走似的。
也好在走得快,到班級門口就沒有錯過打卡時間,不然以林一木那個性格,罰一個星期地都是輕的。
等坐到位置上拿出聽力書的時候,薑執便滿臉八卦地看著她。
那抹炙熱的目光實在是難以忽視,顧筱安不想再被誤會什麼,最後還是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最後義正言辭道:“我是來讀書的,不是來談戀愛的。”
至於為什麼老看江宸宇,那絕對是因為他手上帶著奶奶的那條手鏈。
顧筱安心下這麼想著,覺得一切怪異的地方都能解釋了。
薑執撇了撇嘴,歎氣道:“真是沒想到,你們還能有這麼一層關聯。你奶奶真是偉大。”
顧筱安淡淡笑了笑。
是啊,很偉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