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之前父母的偏視和冷淡還能用無拘無束、樂得快活的借口搪塞，從這一天起，林佳絮開始明白，自己和哥哥是不一樣的，無關性格、行為與成長，是生來就不一樣。

這樣的差異壓得他一日比一日沉默。除此之外，有時候課堂上會無緣無故流鼻血，跑步的時候，向來領跑的他會突然暈倒在地，像一團綿軟無力的棉花球。

麵對老師關心的詢問，他也隻是抿著嘴搖搖頭，即使對這樣的不公無比委屈，林佳絮也明白，這樣荒唐的事情說出去，爸爸媽媽、哥哥，這個家都會受到牽連。

可長期貧血的滋味太煎熬了，從心理和生理上一齊打倒一個人。他也想過逃，知道每個星期三是抽血的日子，他就故意跑到偏僻到沒有人能找到的角落，躲一下午，等到太陽終於落下，他戰戰兢兢地回家，卻發現大門緊閉，空無一人，他一直望著門外那條路來的方向，可等到月亮掛上樹梢，還是沒有人影出現。

林佳絮真正地害怕起來，長久以來安全感的缺乏就是恐懼的來源。他害怕家裡人再也不會回來了，自己就這麼輕而易舉地成為了被拋棄的孤兒。

夜晚越來越冷。林母的刻薄在當地出了名，街坊鄰居沒有人願意開門接納這個孩子，林佳絮抽泣著在村裡遊走了一圈，最後還是在村頭遇到了常醫生：“誒，你怎麼在這兒？不是帶你哥去S市看病了嗎？”

“看病？他們……沒告訴我。”

常醫生的眼神顯現出幾分憐憫：“家也沒得回？”

林佳絮不想在這個劊子手前低頭，梗著脖子沒說話。

常醫生歎了口氣：“真是造孽啊。走吧，不然你八成得凍死。”

沒想到常醫生這個開黑診所的也能有幾分善心。林佳絮也說不清楚，自己是因為不想欠她的，還是怕再被趕出去真得無處可去了，他一言不發地乾完了常醫生家裡所有的臟累活，甚至飯也刻意少吃，寧可在學校吃三碗米飯，吃得肚子撐得慌，也不願意在常醫生玩味的目光中多夾一口菜。

第三天，在門口看到母親的身影時，林佳絮一點兒也沒有喜悅或是委屈，他隻是靜靜地看著這個女人，像是動物審視沒見過的人類。

母親抱著肩膀，居高臨下：“你不是挺能耐嗎，以為你跑了不回來了，怎麼還在這兒啊？”

常醫生假作生氣地推一把林母的肩：“一聲不吭的，給你當了三天免費保姆！快點把你家娃帶走，不然我得問你要看護費了。”

“彆急啊常醫生，來都來了，”林母用食指一下一下推搡著林佳絮向裡屋：“把血抽了再走唄，省得再來一趟。上個星期的沒抽，這次是不是能多抽些啊？”

連常醫生都愣了一下：“你彆太過分了，這也是你的肉，就一點也不心疼？”

林母笑了笑：“人的心啊就拳頭大小，我都放在大兒子那裡了，哪裡還有空疼其他的？”

常姐看看低著頭一言不發地林佳絮，隻得搖搖頭。

“多抽是不可能的，我都跟你說過了800cc，是一次性抽血的極限了，更彆說他還是個孩子。走吧？”

林佳絮突然甩開了常醫生的手：“我不去。”

林母一下站直了身子：“你再說一遍？”

林佳絮抬頭強硬地對上母親的目光：“我不想在抽血給哥哥了。我的身體，我的血，我自己能做主。”

林母看著他握緊拳頭的樣子，像是看到了天大的笑話，忍不住大笑起來：“聽見沒常姐，我就說讓他讀書有什麼用？還自己做主…… 笑死人了！”

等到終於笑完，林母正色道：“好啊，那我給你算算賬。從小到大，你吃我的、穿我的，還偏要去上學讀書，費了我多少錢，等於你哥多少醫藥費啊！”

“還有，我生你的時候沒營養，為了保你，宰了那麼多雞，喝了那麼多死貴的藥……現在我想起來都心疼……”

“那你為什麼要生我呢？”林佳絮顫抖地，打斷了母親的話，終於問出了一直以來最想問的問題。

“你不喜歡我，就連最基礎的養育都算不上。哥穿不下的衣服給我，過期了的牛奶給我喝，當年要不是哥哥以不治療了威脅，你們怎麼可能同意讓我去上學！”

林佳絮咬著牙，眼睛紅地像發了瘋的小牛犢：“還有，我最討厭的就是，明明是給哥哥買的，哥哥不吃，放久了、生了蟲眼，就快要爛掉的蘋果，還要當做天大的禮物賞賜給我。”

“你明明這麼討厭我！可我為什麼要生我啊？這個家裡你們和哥哥就已經滿滿當當了，為什麼要多一個我！”

“為了你哥！”林母幾乎是尖叫著向他吼道：“你哥的病，最終是要靠骨髓移植的，有了你，就可以給他捐獻骨髓了，我兒就會健康了……”

“那年生我兒的時候大出血，我奄奄一息，抱著同樣虛弱的他，他好小啊，縮在我的懷裡，他小小的心跳和我的心跳貼合在一起，從那一刻起，我就下定決心一輩子都要為他好……我一定能夠要讓我兒將來健健康康地走下病床，這就是後來我懷你、生下你的目的。”

常醫生皺著眉頭抓住她的衣角：“我之前跟你說過，小孩子做這種捐獻手術會有很大危險的，甚至有可能一輩子就毀了！”

林母沉默了片刻，再開口時話語縹緲得像一朵薄雲，卻堅定地不肯散去：“我要我大兒子。”

林佳絮目瞪口呆地望著麵前的女人，她的話比自己想象的還要殘酷。他生下來就是一個目的，為了奉獻給一個人、一個家庭的目的。

親情並不是書裡講的那樣藕斷絲連。小林佳絮咬著嘴唇擦乾眼淚。他看到他和這個女人隻見連著的那根線斷了，居然讓他有些釋然。

也是這天起，他下定決心。他一定要走出去，一定要擺脫生蟲眼的蘋果和永遠昏暗的房間，一定要去拚、去闖，他要把自己人生的目的掰回來，從此牢牢握在自己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