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盛正色道：“你憑什麼這麼有決心？”

“因為理想始終依附著生存。這條路對他們來說，或許隻是岔路口更為漂亮的那一條，而對我來說，不抓住這個機會，就隻剩下懸崖等著我了。”

他將賣血、捐獻、無情的父母等等一字一句地告訴了朱盛。這些事情他從來沒有跟彆人講過，因為他知道那些人都幫不上他，這一次他孤注一擲。

朱盛聽完後點了根煙，皺著眉頭想了良久。煙霧繚繞中，他開口：“我可以帶你進公司。但是從你的經曆中看，你的父母是不會同意你離開的。”

他滅了煙，蹲下身子：“我不能直接帶你走，不然就成拐|賣小孩了。這樣，車票你自己買，你的父母家庭你自己搞定，隻要你沒有後顧之憂地來到S市，我一定會給你一個立身之所，說到做到。”

林佳絮注視著朱盛的眼睛，過了很久才點點頭。

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朱盛回想起剛剛他的眼神，心中不禁感歎他確實跟其他孩子不一樣。

他更冷靜、更決絕，更懂得如何一步一步為自己謀劃。

朱盛歎了一口氣，拿起電話：“喂老陳啊，我在老家呢。你認不認識醫院裡的人……”

大年初五，林佳絮被帶到常姐的黑診所做術前檢查。

常姐脫下手上的厚金鐲子，看林佳絮一臉木然，臉色蠟黃，於心不忍道：“你可彆怪我啊，要怪就怪你無情的爹媽。我都說了大過年的動刀子不吉利，今年上麵還有領導來巡查，他們偏要在刀口子上行事，說越快越好，給了我和主刀醫生三倍的辛苦費，我才同意了。”

她愣了愣：“不過你放心，手術醫生都是正經的名醫，不會出什麼問題的……”

林佳絮突然嘀咕了一句：“今天是我的生日。”

“啊……是嗎。”常姐的碎碎念頓時卡在喉嚨裡。沉默地做完一切常規檢查，望著林佳絮的背影，她才忍不住低罵一句：“真是造孽喲！”

正收拾著桌上儀器，常姐突然感覺有哪裡不對。回頭一看，剛剛放自己金鐲子的桌麵上，已經空無一物。

扭頭再向門外看去，人已經不見了。她這才反應過來：“你給我回來！”

常姐拖著中年人發胖的身子，自然是跑不過林佳絮，但林佳絮似乎是故意在等著她，眼看要追不上了，他就會稍微放慢些速度。

直到跑到野外的溪邊，林佳絮終於停下了步伐，站在溪邊靜靜看著她。

常姐氣喘籲籲地咒罵道：“臭小子，還敢偷我東西，等我告訴你爸媽看他們……彆！”

林佳絮一揚手，那鐲子在晴空下劃出漂亮的拋物線，直直落進了水裡。

“那可是我太奶奶留給我的！”常姐一聲驚呼，也顧不上冬天水冷，撲進了半人高的小溪找尋起來。

等到她哆哆嗦嗦地抱著鐲子往回走時，已經是半個小時後了。

“狗崽子虧我還可憐他，殺千刀的小東西，活該他是這條命！”

罵著罵著，卻突然被同村的人攔住：“誒唷常大姐你怎麼還在這兒閒逛呢？”

常姐一愣：“咋了，出啥事了？”

“你的診所著火了！林家兩口子正在拚命地救火呢！”

“啥？！”常姐驚的破了音，連忙馬不停蹄向診所跑去，等她來到診所前，隻見火勢已經撲滅，剩下焦黑一攤廢墟。

常姐又是想哭，又是恨得牙癢癢：林佳絮！一定是那狗崽子搞得！

她拽住林母的袖口，惡狠狠道：“你家那小賤皮子呢？他心裡對你們當爹媽的有意見，憑啥燒我屋子？”

林母剛剛救火救得大汗淋漓，此時剛歇下來，聽到常姐的話又站直了身子：“你說這火是林佳絮放的？他還有那膽子？”

正當常姐準備高聲大罵問候林家祖宗十八代時，村支書突然出現在她身邊，狠狠擰了一把她的胳膊：“你說你什麼時候出事不好，非得在上頭來巡視的時候鬨這一出！平時你那些勾當，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要是今天被領導發現了，我脫不了乾係，你下輩子都彆想好過！”

常姐還沒回過神來，就被擠擠攘攘的人群推到了一個衣著整潔、不怒自威的中年男人麵前。

“領導，這就是失火房子的主人，我們村裡的常醫生。”

中年男人眼中是和藹的審視：“過年期間，煙花爆竹很容易出事故，不做好防範措施就很容易產生危險啊。”

村支書頭冒冷汗，連忙點頭應和。

“有沒有查到失火的原因？”

另一邊，林母隔著人群，突然瞥到了對麵的林佳絮，她頓時惡狠狠指著那個方向，尖聲嚷道：“是他——”

“他”字話音還沒落，就被一旁的常姐重重擰了一把。林母吃痛扭頭，隻見常姐驚慌地對她搖搖頭。

對麵的林隻見佳絮悄無聲息地拉起自己的袖管。男孩白淨的小臂上，是大團大團青紫的花朵。花瓣是他流失的血液，花蕊是日益腫脹、褪不去的針眼。紮在他手臂上的針，就像一根臍帶，連接他和他畸形的家庭，連接這個平和寧靜掩蓋著大片著臟泥的村莊。

我是受害者，可我同樣也是證人。如果要把我活埋在這片臟泥裡，你們誰都彆想好過。

常姐這才意識到，這個孩子並不是外表偽裝得那樣可憐、木然，他無聲無息地站在了林家、他土生土長的這個村莊之外。她反應過來，連忙擋住領導的視線，訕訕道：“是我出門的時候，灶台火沒滅，燒到了旁邊的乾草杆。都是我疏忽大意，對不起啊領導。”

村支書連忙應和著她的話，低聲斥責了常姐幾句，接著連連承諾會加大安全監管，領導眼中的審視這才柔和了些。

再轉頭看向對麵，已然不見林佳絮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