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衛讓你來的?”
我放鬆下來,覺得沒見到小衛,有點遺憾……是了,我一定是一覺睡醒了。昨天關了窗睡覺,做了噩夢。早上醒過來,開了窗,又在寫字台前犯了困——畢竟昨晚沒睡好——不幸又做了夢,什麼妖風啊,什麼吊扇啊,還有什麼變了色的地毯啊……一句話:現在是現實。
“哎呀,還挺不舍的……昨天那麼蕩氣回腸的一場噩夢,我什麼都想不起來了。不然,寫個故事交個稿,豈不妙哉!對了,妖風啥的,一會兒得去記下來。說不定下次寫就用上了。”想到這裡,我忍不住笑出了聲。連帶著也讓麵前的她笑了。她右臉頰的酒窩一像朵桃花似的綻開,我的快樂就好像明日黃花,枯萎了大半。也許,我隻是在嫉妒,嫉妒她比我年輕。
“對。前輩休假了,這一個星期是我來取老師的稿子。我叫許晚,言午許,晚來天欲雪的晚。”
說話的時候,她一直盯著我的眼睛,也許是覺得自己應當嚴肅些,卻又忍不住想笑,臉上的表情相當滑稽。這張滑稽的臉,讓我想起十年前的自己啊!
“這樣啊,出版社到我家的路也不好走,小衛前陣子還在我家前麵的坡道上崴了腳,是該好好休息一下了。許晚,等一下,我馬上把稿子給你。”
我眨了一下眼睛,伸手按了按自己的眉毛,想關閉自己腦海裡的回憶之門——我好像看到十年前的自己用一雙明亮的眼睛占據了十年後的我無光的雙眸——我又無法避免地在那雙眼睛裡看到了另一雙冷漠的眼睛——那個冷漠的剪影,最好能隻活在我的稿件裡。我忍不住花0.01秒的時間閉上了自己的眼睛,就好像自己不願醒來。
許晚這時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我猛地張開眼睛,詫異地看著她,感覺到自己左臉頰上的酒窩若隱若現。
她大大咧咧地向我走近了一步,彎下腰,用手指了指我的臉,含含糊糊地說:“水筆印哪,老師!”
看著她那雙水靈靈的眼睛,我木然地舉起手按住她指著的地方。眼前這雙水靈靈的眼睛像是盛滿了星星,又吸收了熱烈的日光,委實讓人移不開眼。我的睫毛在臉上刷下一道淺淺的陰影,恍惚間,那個我片刻前好像見過的人出現在了我的眼前……那明明已經隻能是在稿件裡任我編排的人了啊!我不想看見他。不,我還想看見他。我真的再見到他了……又能說什麼呢?問他彆來無恙否?明明都是些不開口就知道答案的問題。真的煩透了。不,我隻是……
“老師?老師?”
這一次,我是被一個酷似年輕的我的人拉回了現實啊。他又不見了。
匆匆擦去那道水筆印,我起身去拿稿子。
許晚複又筆直地站在我的寫字桌前,眼珠子卻是在滴溜溜地轉著,全神貫注地觀察著一個作家之家的陳設。“真奇怪,老師自己寫的書怎麼一本都沒看見……”這樣尋思著,許晚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她嗖一下轉過了身,又一次,對著我綻放了燦爛的笑容。
“這是稿子。這是小衛先前同我借的書,麻煩幫忙給她帶去吧。這是給你的,一定口渴了吧?”我邊說邊走到許晚的麵前,把一瓶冰糖雪梨連帶著交給她。
有些驚喜似的,許晚接過後一股腦兒緊緊抱在胸前。她微微低下了頭,好像在用目光撫摸這些東西似的。她在低頭淺笑。她的眼睛好像撲閃著。我想到了蝴蝶的翅膀,想到了蜻蜓起飛時驚動的荷葉,想到了雲間漏下的日光——行人的影子分散了日光,搖曳了日影。
大概過了一秒,她昂起頭:
“那,老師,再見!”
“再見。”我也忍不住笑了。房門打開的一瞬間,陽光瀑布般傾瀉下來,讓許晚瀑布般的頭發像池水一樣閃出粼粼的光。她在陽光下瞧著可真可愛。
十年前的我,肯定不會像她這樣吧——那會兒,我總是莫名其妙地悲傷。那時的我也就是今時的我,拖遝地寫愛情,把自己對一個人的執念寫得冗長。我用十年的時間讓自己成了一個多餘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