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廓青山,霧靄沉沉。
嶺江如雷奔騰,劈開連綿群山,好似接天飛瀑,落入蒼茫人間,在山嶺中泛起氤氳白霧。
在這片濃霧之中,身著白衣的男人正靜立於空中。
在嶺江之上,他遙望著遠方模糊帆影,緘默無言,像是猶豫是否繼續前行。
而在他的目光儘頭,濁浪之上,一片孤帆正慢行嶺江之上,無懼那白茫濃霧,兀自禹禹獨行。
孤帆緩緩而行,似要消失在那片濃霧之中。
猶豫著的男人看著那道若隱若現的船影,最終還是做出了決定,抿著唇,瞬間消失於空中。
江浪翻湧間,載有近千人的“淼行號”平穩前行著。
在甲板上,三三兩兩站著幾人,眺望遠方水天一色。
沒有人察覺他們間突然多出一人。
那人白衣勝雪,衣訣翻飛,似縮地成寸,眨眼便行至船頭第六十二間客房門前。
他駐足門前,輕輕掐著自己的手指,將緊張與忐忑高明地藏在心中,眼眸裡隻流露出幾分難得的期待。
咚、咚、咚。
指節輕叩,發出沉悶聲響,如同敲在他的心上。
聽著屋內傳來的微弱腳步聲,男人屏住呼吸,一刻也不敢眨眼,期待地盯著深棕黎木房門。
“是誰?”
門後傳來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隔著一扇門,聽上去有幾許失真。
“半山是我何黎昕。”
何黎昕脫口而出,腦中翻來覆去編排過數次的話語完全失了自然,前後黏連著,低而迅速,漏了斷句。
“黎昕?”門後的聲音還帶著疑惑,“何黎昕?”
“是我嗯咳嗯······”何黎昕連忙應聲,匆匆之下居然嗆到了自己。
門緩緩打開,戚半山就站在門後,半信半疑,露了半邊肩膀與頭,正好與何黎昕對上眼。
“黎昕?你怎麼也在這?”
“偶然。”何黎昕瞬間強作鎮定,麵無表情,一板一眼道,然而他握著拳的手心卻被自己掐出了深深的痕跡。
何黎昕這幅嚴肅認真的模樣也算唬人,但不幸的是,他著實不善撒謊,三兩句就漏了馬腳。
“我聽秦天說你在這,所以就正好過來看看你。反正我也接了這附近的任務。”
戚半山也沒有戳破他拙劣的借口,隻是笑著把他拉進房中,道:“看樣子你已經見過秦天了。”
“嗯,她和我說了你們在嶺江城發生的事。”何黎昕的目光略過藏在戚半山衣袖中的清清,“昨天她回了嶺江城處理後續的事,我就過來、咳過來做任務。她告訴我你要坐船向北邊走,而且這船也隻有一艘,所以我就順便過來看看。”
這算是解釋了他怎麼找到戚半山的。
“對了,上個月救下我的也是你吧?”戚半山拉開房間內唯一的椅子,讓何黎昕坐下,而自己則坐在靠近椅子的床沿。
“······是我。”何黎昕目光遊移片刻,最後還是承認了。
他忐忑地等著戚半山質問。
十年前,在戚半山下山離開之時,何黎昕不止偷出了即將回到器塚的刀找借口還給戚半山,還送給了他那枚看上去普普通通的純白玉吊墜,說是清心之用。但實際上,這是個能夠在佩戴人性命垂危之際,主動觸發防禦罩的靈器。
除了能夠保護佩戴人性命,這個靈器最重要的功能便是追蹤。
這是個子母靈器,何黎昕保留著主靈器,而戚半山擁有的則是從屬。因此,隻要何黎昕想,他就能隨時追蹤到戚半山的所在位置,而戚半山的吊墜不會有任何反應。
何黎昕不知道戚半山對這個靈器了解多少,但他決定先認錯。
“我······我······”
雖然態度端正,但何黎昕實在不知道如何向戚半山解釋。
他吭哧了半天,在戚半山帶笑的目光凝視下最後蹦出一句:“你還會帶著那個吊墜嗎?”
戚半山挑著眉,鬆了鬆領口,將一直掛在頸上貼在胸口的吊墜拿出。
白玉溫潤,還帶著戚半山的體溫。
何黎昕垂眼盯著被捏在指尖的玉墜,不太敢抬頭和戚半山對視,雖然一副淡定模樣,但莫名像個受氣小媳婦,委屈又不敢言。
“這是可以追蹤的吧?”戚半山站起身來,故意慢慢悠悠地在何黎昕麵前踱步,“所以你一直都知道我在哪?“
“也沒有······隻有我過來的那一次。”
何黎昕說的是實話。
在送彆戚半山的那天,他的師父告訴他這是必須的。
“我知道你把他當做你的摯友,可現在這已經不可能了。”
他的師父屈良站在何黎昕身旁,歎息看著那道消失在山中的背影,了然般地低聲勸道:“凡人壽短,若無法立斷,無論是誰都是煎熬。”
“師父當年也是如此嗎?”
沉默片刻後,何黎昕問道。
“······是。”
“我知道了。”何黎昕望著戚半山身影消失的那片竹林,感覺自己似乎飄浮在空中,輕飄飄的,沒有一絲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