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言是在十五歲那年嫁到大坊村的。
帶著海棠和薄薄嫁妝,她來到了距家五座大山的大坊村。
——最開始的日子平平淡淡。
直到那一天,她發現了村中的秘密。
“他們從外邊騙來或搶來女人,然後關起來,打罵虐、虐待讓她們接受實時,然後過幾天就把他們分開賣出去······”
白子言磕磕絆絆地回憶著:“模樣好年紀輕的去貴樓,差的、差的就去差的地方······”、
雖然銜留國有法不許非官府的奴隸買賣,但總有空子可鑽。
這些女孩都是他們以嫁娶名義從偏遠地方買來的,即使逃跑報案,那些偏遠的縣衙也不可能管到這裡。而當地的縣衙對這種事眨一隻眼閉一隻眼,幾乎不會處理,而是收取一些罰金便可結案。
戚半山不敢想象六十年間大坊村究竟有多少女人流入,像是被聚在一塊兒的魚群,在驅趕下流向注定悲劇的漩渦。
白子言想要幫助這些女人,可是她無法違逆丈夫,因為這是他們村最主要的經濟來源,放走這些女人就是斷全村火爐,她擔不起這樣重大的責任。
“有幾次村子裡人太多了,他們就把那些女孩關到了我、我家。”
在那些天,白子言每次路過後院柴房,都能聽見痛苦如小獸般的若有若無的嗚咽,而是不是被阻隔房門阻隔的尖叫與求救。
這些聲音像是重重敲在她心上,每一次都在斥責這她的助紂為虐。
那幾天,白子言恍恍惚惚,感覺那些尖叫與求救時刻響徹她的耳畔,而那些關著的女人隔著門在哀求痛罵著自己。
隨著時間推移,那些聲音越來越弱,而白子言腦中的聲音卻越來越強烈。
終於,白子言無法再忍耐這些聲音了。
讓她們安靜吧。
——既然無法讓他們離開,那就讓她們安心接受這個事實。
於是白子言來到沒有窗的封閉柴房,在一牆之後,海棠樹下,假裝自己也是被買來的女人。
在欺騙中,她偽裝成一個少言寡語聽覺較差的年輕婦人,丈夫去世,無兒無女,因此被婆婆賣出賺小兒子的彩禮錢。
她塑造出的假象很好的欺騙了這些可憐的女人,而這個所謂婦人的年齡也讓她的勸告更容易被接受。
除了做飯洗衣,她絕大多數的時間都耗在了這之上。
“沒用的,逃不出去的。外邊都有人在看。”
“彆怕,隻要不叫不跑就不會被打。”
“不會怎麼樣的,據說是被賣到不賣身的樓裡去。”
······
短短幾天,她就讓這些逃跑無望的女人接受了被賣的事實。
這些女人因此更加聽話,尖叫求救聲消失了。而她的丈夫將這些看在眼裡,默認了白子言的行為。
可當這些女人被帶出牢房,發現隔壁並沒有牢房。麵對站在一旁衣著整齊的她,發現麵前這個聲音熟悉,怯懦膽小的女人並不是那個值得依賴的婦人,而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子時,她們的謾罵嘶吼讓白子言煎熬。
“我沒錯。”她不敢看那些女人令人心碎的絕望眼神,低著頭,像是在說服她們,又像是在說服自己:“我是在幫你們······我已經儘力讓他們帶你們去最好的樓了······”
讓希望變成絕望是最好的馴服方式。
這些女人出奇地聽話,被賣了個好價錢。
村裡的人也知道了白子言的本事,於是他們讓白子言處於其中,說服這些被拐來的女人,省得他們動手,破壞了貨物質量買不得好價錢。
就這樣,她欺騙了一個又一個女人,也承受了他們離去時的失望與痛苦。但這些失望與痛苦帶給他的壓力被村中人的稱讚與自我下意識的逃避所化解。
她對自己說:“我沒有錯······這對所有人都好······”
那些女人免去了傷害和□□。
村裡人省下了力氣。
樓裡的人獲得了完好聽話的貨物。
而她······
她不再聽見那些尖叫了。
“可是我錯了。”白子言啜泣著,捂著臉,話語斷續,幾乎無法承受接下來自己所要說的話:“是我毀了她們。”
這樁見不得人的生意隻在春秋進行。
夏天太熱,容易中暑;冬天太冷,雪厚難行;隻有春秋正適宜來往帶人。
而在第五個秋天,白子言遇到了那個讓他改變的人。
“她叫張盼兒,剛滿十三,一直叫我姐姐······”
又是尋常的欺瞞,隻是被成功洗腦的白子言這時已將欺騙視作早就所有人的方法,而她自己則是那個唯一的拯救者。
雖然不被這些女人理解,但他還是會幫助他們加快克服這必經的障礙,讓他們免去傷害。
“姐姐,不管你被帶去哪裡,我都會求他們讓我們在一起!”
“謝謝你姐姐,我好受多了。”
“姐姐,我什麼都不怕。反正我早晚都會被家裡人賣掉的。隻要你陪在我身邊,我就不難過了。”
“姐姐······”
“姐姐——”
“姐姐!”
······
“你是······姐姐?”
那是白子言第一次看見張盼兒的臉,也是最後一次。
那張稚氣未脫的小臉臟兮兮的,布滿柴房裡帶出的塵灰,黑亮的眼睛盈滿淚水,而眼眶也紅著。
“······你騙了我······姐姐,你騙了我······”
她的聲音哽咽,幾乎說不出話來。
“不,我沒騙你。”白子言再次熟練地吐出這句話,“我是在幫你。你看,沒有挨打,沒有饑餓——”
“可你還是騙了我!”張盼兒衝身側的白子言大聲嘶吼:“你是個騙子!你一直都在騙我!而我居然······居然相信了······”
她啜泣著,眉眼低垂,和白子言之前見過的所有相信她的女孩一樣。
然後她會停下哭泣。
然後她會接受現實。
然後······
白子言愛憐地伸手,企圖撫摸女孩的肩。
這也是她慣有的動作——輕輕拍著女孩,同時言語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