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臟他醜他不識字不曉樂不聞訓詁不通書畫不解禮儀無父無母無才無德······

——沒關係，他有他最執著的心。

少年廢寢忘食嘔心瀝血從不休息，任由譏笑冷眼嘲諷辱罵攻擊。

戚半山看著那個被圍攻的少年蜷縮著，手指緊緊嵌入泥土，下唇咬出了血也不求饒。

他知道那個少年在想什麼。

少年在想，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我要成為世上最厲害的修士，嘗遍世上最美味的菜肴，穿著世上最華美的衣裳，擁抱世上最美的道侶·······

——我要受萬人敬仰。

戚半山伸手，撫上少年臟汙麵龐，輕輕歎氣：“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讓你失望了。”

戚半山聲音哽咽：“對不起。”

再卑微的螻蟻也有成為雄獅的夢，再微小的塵土也有成為高山的願。

他不該忘記的。

“你不該忘記的。”那個聲音道。

外門大比，他傷人一千自損八百，傷從未好過，血也從未停過，不要命地與對手鬥，隻為奪前十成峰主之徒。

他狠他蠻他卑鄙下賤不擇手段隻為贏。

觀戰者鄙棄厭惡唾罵也無所謂。

——他隻想贏。

——他隻想爭。

即使苟延殘喘頭破血流無人慰懷——他也一定爭！他也一定要贏！他要爭那未知前路！他要爭那渺茫仙途！

他確實贏了。

戚半山看著昔日謾罵者不屑者轉眼變了臉色，卑躬屈膝地討好他，爭相與他作伴偶遇。

那個聲音誘惑道：“你能做到的——看。”

於是他看見——

萬嶺山脈中，麵目模糊的背後謀害者被妖獸撕咬至死。

華堂之上，高高在上的峰主長老掌門接連下跪求饒。

廣場中，造謠汙蔑翻臉不認人的弟子們血流成河。

······

“你能做到的。”

那個聲音道。

“看，他們都在你的掌控之下。”

“隻要答應我——”

“隻要你答應——”

刹那，八荒九州風雲起。

“很簡單的。”

“來吧。”

戚半山感覺背後有人輕輕一推。

他站在血池之前，看見了無數張熟悉而陌生的臉，恐懼畏縮的亡魂皆臣服於他腳下。

“來——”

那個聲音溫柔：“揮刀吧。隻要一刀，你就能斬斷所有，成為無上之人。”

“來，揮刀吧。”

“那些貶低你看輕你不屑你的人不過是你成仙路上的踏腳石罷了。”

“來——揮刀吧。隻要揮刀，他們就會成為腳下泥土，他們就會煙消雲散——為你鑄就無上輝煌！”

戚半山伸手，似要揮刀。

那個聲音誘惑著，儘可能催促：“來——揮刀吧——”

然而——

“不。”戚半山道，像是擔心那個聲音沒聽清，他又重複了一遍，簡單而不容置疑：“我說，不。”

聲音猛然抬高：“你說過你要成為人上人仙中仙的！現在這個機會就在你麵前！難道你就要放棄嗎！不是所有人，隻不過是殺了這些欺辱過你的人罷了，難道你就這樣懦弱這樣膽小！你不配！”

“他說的對——你不配！你不止不配用劍，也不配成仙！你永遠就隻能爛在泥裡，你永遠都隻配和垃圾蟲豸作伴！”

“你不服嗎？你不能不服，你就是這樣的懦夫廢物！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戚半山握緊手中的刀，然後微微鬆手，抬頭，放鬆地笑道：“我配不配，不是彆人來說的。”

是的，他應該不服也不認命的。他要相信自己的，他要保持驕傲和尊嚴的。他本來就是這樣的人。

他本來······就是這樣的人。

隻是，什麼時候變了？

聲音似乎也知道無法誘騙戚半山出手，於是眼前畫麵一轉，變作現在出現在戚半山腦海中的回憶。

是什麼讓我變成現在這樣的？

戚半山眼眸低垂，默默想著那些似乎褪色但依舊深刻的過往。像是夏天的蟬鳴，雖然消失在冬季，可一旦想念，卻又鮮活的出現在腦海中，將人帶回嘈雜悶熱的紛擾夏季。

我怎麼變的？

戚半山想。

我究竟是怎麼變成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