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服,站穩身子,漆黑的眸子亮如星子。
他不信自己不配練劍!
隻有不適合練劍的,沒有不配練劍的!
不管怎麼樣,他都要試!
於是少年日夜苦練,在茫茫的劍招汪洋中摸索。他放下驕傲融入昔日看輕他的人群中,明明有師父,卻過得跟那些普通外門弟子一樣,四處求學堂中前輩師長賜教。
沈牧之和嚴熙也沒管他,一個忙著修煉,一個忙著練劍,似乎都忘記了有這麼一個徒弟和這麼一個師弟。
又過了半年,少年的劍已經能與學堂最擅劍的弟子相媲,前輩師長都在誇劍神眼尖,一下就知道這小子適合練劍。
少年在誇耀下自覺自己現在應該配練劍了,於是他提著劍,直接找上了沈牧之。
“你知道嗎?”
戚半山站在少年身旁,似乎自言自語,又似在和少年閒聊。
“我有時候真的很討厭沈牧之。真的,真的很討厭他。”
抽條的少年滿懷期待地上了山,來到沈牧之洞府前。
他心想,或許師父一見到我出招,就同意我練劍。
不不不。他又想,師父那麼厲害,我這點雕蟲小技在他麵前不就是班門弄斧嗎。師父肯定看不上我這點東西,但我已經練了那麼久的劍,也許看在這份上,我再求求師父,師父說不定就答應了呢?
······
少年幾乎想象了所有可能發生的事。
但他沒有想到,自己連洞府的門都沒能進,而沈牧之隻用了一劍,就擊潰了他的所有信心。
那不能被稱作是一劍。
因為在那瞬間。
風雲怒,鬼神驚。
而少年眼前——
天崩地裂,日月失色。
“你什麼武器都能學,除了劍。”
和這道凝練憤怒至極劍光一起的,還有這一句話。
少年從地上爬起,嘴角溢血,蒼白著臉,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小院。
為什麼?
他困惑。
為什麼隻有我不能練劍?
他拚命地想找出一個理由來。
但很多事並不需要理由。
少年不甘。
——就算是不能練劍,他也要有一個理由。
於是他日日窩在藏書閣中,從早到晚,無時無刻手上都有書。
從《劍者列傳》到《八荒九州錄》,從《縹緲劍譜》到《淩遙十三式》,無論是遊記雜談誌怪小說,還是劍譜劍招劍陣劍身鍛造,藏書閣無數本書,隻要是有關劍的,他能借閱的,少年都一一翻找審閱記錄。
外人看了還以為他是正在為成為下一個劍神而努力,但隻有少年自己知道,他真的無法練劍了。
每當他提起劍,想要演練劍招時,那道凝練劍光卻始終刺穿他的心神,成為了他的心上陰影,讓他無法使劍,隻能顫抖著手,墜下手中長劍。
——沈牧之隻用了一劍,一劍就讓他徹底無法再用劍了。
少年在藏書閣待了一整年。
春雨綿綿時,他在藏書閣看劍客傳說。
夏雷隆隆時,他在看鑄劍鍛劍大全。
秋風陣陣時,他在看劍譜劍招。
冬雪飄飄時,他放下了劍。
少年最終放下了劍,拿起了刀。
隻是這兩年的事終究給他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
他以為自己不能練劍,是因為自己不夠至純至善。
書上說,劍是至善至純之人才能用的,而少年知道自己不是這種人。
師父和師兄才是這樣的人,而他不是。
他就是一個在學會善良之前先學會拳打腳踢偷盜搶劫的家夥——師父和師兄也許是看出了這一點,為了不讓他走上邪路,這才不讓他用劍。
隻是師兄不擅說話,師父性格暴烈,兩人都不想解釋,這才鬨出了這一遭。
少年點點頭,接受了自己想象出的理由。
雖然不能練劍,不過少年還是希望讓師父師兄改變對他的“看法”。
無論是凡人還是修士,都喜歡君子。
他在酒樓邊小巷時,常常聽見樓上鶯歌燕舞,醉酒互誇不愧是如玉君子。而他在外門時,最受大家歡迎的也是溫文爾雅使劍張君子。
少年想了許久,覺得自己應該可以裝作一個君子。
於是他開始學起了所謂禮儀書畫雅樂走棋,耐著性子與虛偽驕傲自大又愛胡言亂語大發闕詞的君子交往,然後又學著眾君子模樣,端起儀態,挺直腰板,穿上了一襲飄飄白衣,以示自己是翩翩君子。
麵具戴久了,就變成了他自己的臉。
戚半山無奈搖頭,上前懷念又愛憐地拍拍少年肩膀,陪伴在少年身側。
“還是謝謝你讓我有想起了這些。不過,你到底是想要做什麼呢?”
像是終於意識到戚半山不會借自己的力量泄憤報仇,那個聲音沒有開口,而畫麵中還不是很熟練當君子穿白衣的黝黑少年開始片片碎裂。
而戚半山的意識仿佛墜入無儘深淵,他掙紮著,卻無能為力。
那一刻。他忘記了所有。
他忘記自己為何到這裡。他忘記自己離開了文山鎮。他忘記了自己靈根被廢逐出門派。他忘記了自己與何黎昕相識。他忘記了自己不能練劍。他忘記了自己被劍神收為弟子。他忘記了自己踏入仙途。他忘記了自己是個流浪乞兒。他忘記了······
世界一片空白。
——原來是茫茫大雪。
大雪之中,似有什麼同樣雪白的東西在動。
“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