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默默地,默默地目送從樹下蘇醒的戚半山展開自己留下的信。
戚半山很冷靜。
比他想象的還要冷靜。
像是什麼是都沒發生過一樣。
戚半山拿起身側的刀,又拿起一旁的包袱,向著何黎昕在信裡告訴他的方向走去。
何黎昕立在遙遠山頭,望著那道背影漸隱。
身側,是曾經同樣也曾這樣送彆友人的屈良。
“我知道你把他當做你的摯友,可現在這已經不可能了。”屈良歎道:“凡人壽短,若無法立斷,無論是誰都是煎熬。”
“師父當年也是如此嗎?”
沉默片刻後,何黎昕問道。
屈良曾有一至交好友,是他還在凡人間認識的。
兩人十四歲時,八陣派招收弟子。
“如果我們隻有一人能當仙人呢?”
“不管怎麼樣,我們都是好友。”
一語成讖。
隻有屈良有靈根,那人隻能是個凡人。
“不管怎麼樣,我們都是好友。”
確實是好友——隻是這段友情終究難抵歲月。
“······是。”屈良無奈苦笑,“當時我想,要是當年斷了便好。”
“我知道了。”何黎昕望著戚半山身影消失的那片竹林,感覺自己似乎飄浮在空中,輕飄飄的,沒有一絲實感。
戚半山醒來時,發現自己身處竹林之中。身側,是他被收走的刀。
他茫然起身,一張紙輕飄飄地從胸口落下。
紙上的字跡熟悉,是何黎昕的。
“此為東南荒地,向東十三裡,即為蘭曲國餘寧州文靖城。”
墨跡凝成點,落在紙上,似有千言萬語,隻是最終,隻留下了淡淡一句——
“彆回中州。”
戚半山緩緩收起紙,環顧四周,拿起刀和包袱。
他一時間還未反應過來,靈根被廢逐出門派這件事如薄紗般輕輕地攏在他身上,讓他有種恍若黃粱一夢的錯覺。
悲傷過頭也就成了麻木。
結束了嗎?
戚半山慢慢走著,走進了竹林。
隨即,難以言明的酸澀之情湧上了他的心頭。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落到這般地步。
屠殺凡人,師弟背叛,眾矢之的。
這件事到底是怎麼發生的?
竹枝交錯,陽光透過縫隙與薄薄竹葉,在竹林中照亮飛舞的塵灰,散成道道溫暖光路。
戚半山第一次見到白皓墨,便是在後山竹林。
那天,戚半山在劍峰後山竹林練刀。
刀聲颯颯,卷起地上落葉。眨眼,竹上出現數道刀痕,細細分辨,這些刀痕大小長短深淺居然都一致。
“嘩——”
竹枝搖曳。
戚半山瞬間回頭,手搭在刀上,警惕地望向聲音方向,蓄勢待發。
看清來人後,他又稍微放鬆。
——原來是個小孩。
麵前的小孩粉雕玉琢,唇紅齒白,著一身蒼藍刻絲錦袍,烏發散落,神色倉惶,似乎被嚇到了。
小孩緊張地扶著竹枝,與戚半山對視後,竟驚惶地轉身便逃。
“等等!”
戚半山叫道。
然而他的呼喚卻讓小孩更加慌張。
“嘩啦——”
慌忙之中,小孩一個腳滑,失足向坡下摔去,直直撞向交錯竹枝。
見狀不妙,戚半山立刻閃至小孩身側,一把攬住小孩腰身,抱著小孩向平坦處飛去。
小孩僵硬地乖乖待在他的懷中,一動不動,看樣子是被嚇壞了。
“你是小師弟嗎?”
戚半山抱著小孩站穩,問道。
前些日子戚半山外出做任務了,回來聽聞沈牧之收了個劍道天才。
他原想去看看這個小師弟的,然而小師弟從來都不在自己的小院裡,他去了兩次都無果,也就放下了探望心思。
男孩掙出他的懷抱,踉蹌站好,臉色蒼白,沒有說話,隻是抬頭望著戚半山,眼中流露害怕之色。
“嚇到你了?”
戚半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收起手中刀,伸手欲揉揉小孩剛剛弄亂的黑色長發。
還沒等他碰到麵前隻有他腰腹高的小孩,這小孩便恐懼後退,一個不慎,踩到了自己的後擺,重重摔在地上。
戚半山一愣,隨即失笑——我有這麼可怕?
他略微彎腰,伸手對小孩溫和道:“要我拉你起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