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眠麵上帶了幾分笑,他細數著正廳的人,不安的感覺卻越來越重。
不太對勁,不太對勁。
這裡人雖多,但戰力實在是太弱了。
召城本就是易守難攻的地方,北蠻若是知道了洛北的防禦圖,為何不直接進攻薄弱點?偏偏要虛張聲勢的進攻召城,而且選了個最偏僻且山路崎嶇的臨淮縣?
虛張聲勢?
未眠瞳孔一縮。
若他是可汗,就算是要進攻召城,也應該選擇臨近水麵的成嶺縣。
月色平和的籠罩在整個召城。
煙花在天幕炸開,屍首被化屍粉染成血水。
未眠翻身上馬,馬蹄聲踩在山道中,倏地消失不見。
月色灑在成嶺縣上方,盈盈的白光拂過細嫩的枝葉。
馬蹄落在地麵的聲音沉沉響起,燭火驀然亮了起來。
“殺。”
召城守衛稀少,北蠻人輕而易舉的潛入成嶺縣。
陷入睡眠的百姓隻覺喉間一疼,便徹底沒了聲響。偶有起夜的百姓迷糊的去如廁,也隻覺脖頸一涼,徹底沒了聲響。
橫七豎八的屍體在街巷上疊了起來。
一道驚恐聲刺破夜空,整個成嶺縣像掉入油鍋裡沸騰的水那般,尖叫聲不絕於耳。
夜間的涼意凝結在未眠的身上,他的麵上一派凝重,觸到燈火通明的成嶺縣時,眉眼間的凝重更甚。
馬蹄聲踩進縣內的街巷,屍體橫陳在地麵上,怒意在精兵的眸中閃過。
“小將軍。”
未眠捏緊了韁繩,他的聲音沉重:“殺。”
未眠還記得自己吃過縣令為他兒子辦的流水宴。流水宴很長,從西街排到了東街,往日裡儘管有過爭吵的鄰裡也同坐一桌,笑嘻嘻的說著些玩笑話。
有大娘看向他們,笑著道:“你們是外鄉來的嗎?看著這粘糊勁,估摸著是剛成婚的小夫妻。”
那時,她睜大了瞳孔,抬手戳了戳他的手臂,想要他開口解釋。
酸梅湯的酸甜還凝在他的口舌中。
少女帶著調笑的眼眸還印在腦中。
然而,卻在這樣一晚,全然不見了。
北蠻入侵召城隻是虛晃一槍,實際圍攻的主體還是洛北。
未眠所帶的精兵散在成嶺縣的四周。
火折子被扔在山間,綿延不斷的火燒了起來。山間的村莊如同個蒸籠,蒸騰的熱氣湧了上來,灼燒得空氣都變形了。
驚恐的呼救聲飄向整個夜空,似是孤魂在猙獰。
未眠沉著張麵容。
“小將軍,真的要將河流的水灌下去嗎?”
枝椏被燒得“咯吱”作響,未眠麵色平靜無波:“灌。”
成嶺縣是被條河流圍住的,河流自東向西將流淌在山間,從高處下落,形成瀑布。水流又落在村莊形成湖泊,供給村民。
現今,巨石被精兵合力撬開。
沒了阻擋的瀑布快速淹沒整個山間,猙獰的火光與水流鬥爭起來,奈何水勢過猛,流速又過快,將整個山間撲滅。
未眠靜靜的看著這一幕。
他忽而想起,給小蘑菇做叫花雞的時候。
他們借了葛綠的筐簍,小蘑菇負責去找蘑菇,而他去撿柴火。
那時,樟子鬆迎風而展,他們仰麵看天的時候,隻能看見枝椏刺入日光的場景。
而如今,隻能看見烏黑又濕潤的枝椏。
“小將軍,”精兵的膚色是小麥色的,他似是喃喃自語:“這場戰爭能打贏嗎?”
本來此次戰爭理應落幕的,南朝出了內鬼,洛北的防禦圖被偷,召城的地圖也被拱手讓人。
可跟隨他們的精兵並不懂,士兵隻知道要聽從命令。
未眠輕聲回他:“會贏的。”
月色籠罩在山間,小麥色的精兵的聲音有些嗚咽:“我有點想我媳婦了,已經三年沒見過她了。”
他嗚嗚咽咽的說:“我媳婦長得可漂亮了,十裡八鄉出了名的美人。要不是我們兩個是青梅竹馬,我媳婦還不一定能看得上我呢?可我卻讓她等了這麼久。我好想我媳婦啊。”
未眠垂眸看著火光,他說:“會回去的。”
未眠的指節蜷縮了下。
他想,他也有點想小蘑菇了。
水流未落時,精兵便四散著去村莊將村民引走。小蘑菇在茶莊,但護麟衛應該能把她救出。
他也想去。
找他的小蘑菇。
但他不能。
燃燒著的火焰被水流完全撲滅。
未眠沉聲道:“關閉。”
巨石被幾個精兵搬起,牢牢的擋在外麵。
火光消弭,唯獨月色輕柔的浮在枝椏上。
“去接應。”
“是。”
金色的光芒籠罩在山間,細小的浮塵幾乎都能清晰的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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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茶洱將最後一個村民背出來的時候,支撐不住的跪倒在地。
葛綠麵色焦急的將他扶起來,清脆的聲音有些啞,眼眶內溢滿了淚水:“茶洱,你怎麼了?”
葛茶洱咽下血沫,搖了搖頭。
“這是小將軍發給大家的令牌,大家拿著可以去召城其他地方,尋個免費的住處。”精兵高聲說道:“或者大家重新修建房屋,都可以在這裡領一袋錢。”
他話音落地,有大娘麵色驚恐的問:“軍爺,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蠻子打到這裡了嗎?”
長得討喜麵色白淨的精兵趕忙露出個微笑,安撫這些不安的村民。
葛綠看著唇色越發蒼白的葛茶洱,麵色焦急的問向不遠處舉著枝椏擋住麵容的士兵:“軍爺,能幫忙給我夫君找個大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