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盧則相對低調許多。湛盧劍本是銅錫賀鑄,所謂“銜金鐵之英,吐銀錫之精”。劍身飾滿黑色菱花紋,晶光熠熠如夜空繁星。
“真乃曠世好劍!”
“一如傳聞,名副其實!”
……
待到四周讚譽聲漸漸停下,薛棄止恭然拜倒,臉上帶著從未有過的肅穆。
“陛下宏才大略、寬厚愛民,方有大梁國泰民安,方有天下萬民安居樂業!更有太子殿下恭儉仁孝,為陛下分憂。此乃大梁之幸,萬民之幸!今天地有感,現驚世名劍,故令臣獻與陛下和殿下,實乃臣之幸事!”
眾人齊和:“陛下寬厚仁恕,實乃天下之幸!”
太子蕭濁亦道:“父皇之帝業,不遜堯舜!”
蕭雎難掩喜色,朗聲笑道:“好!好!得臣民如此、得太子如此,亦是朕之幸事!”
薛棄止示意奉劍的侍從上前兩步,對上笑道:“陛下聖體尊貴,不如讓太子殿下代您試劍?”
方薦眼裡閃過一絲譏誚。
其實太子代為試劍沒什麼不妥。話說回來,兩柄神劍在此,皇帝又極為看重太子,便是當場將其中一柄劍賜給太子也是合情合理。可是皇帝賞賜與太子所選,終究是不同的寓意。
世人皆知湛盧勝過赤霄,可赤霄好巧不巧有個“帝道之劍”的稱號。薛棄止讓太子試劍,便是讓太子先選劍。那他是該選排名在前的湛盧,還是選象征帝王之道的赤霄?太子一言一行本就為天下矚目,稍有差池便會貽人口實。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高台之上,連皇帝也像看熱鬨一般笑道:“樞清,你就替朕試劍罷。”
蕭濁起身走下高台。與薛棄止的飄逸不同,他的一步一行中都帶著天成的尊貴與威儀。在眾人震驚的目光中,蕭濁伸手慢慢撫過赤霄,但沒有試劍的意思,又轉身去看湛盧。
眾人正竊竊私語著,卻見他對兩把寶劍置之不理,對上一拜,朗聲道:“赤霄雖為帝道之劍,然寒凜之氣太盛,並非仁君之選;湛盧溫厚淳謙,雖是仁道之劍,卻不能彰顯父皇威儀!依兒臣所見,唯有聖道之劍軒轅夏禹堪配父皇天子之威!”
聞得“軒轅夏禹”四字,場上變得更加喧鬨。
“兒臣曾向般釋大師請教木輪相法,大師應兒臣之請為大梁占察國運。一輪曰善道;二輪曰長久;三輪曰十大名劍可齊。如今薛閣主尋得赤霄湛盧,十大名劍已現其六,軒轅夏禹世出,亦是指日可待!”他稍作停頓,聲音愈大一分,“兒臣願親率精兵,奔赴四海,為父皇尋得至尊之劍!”
蕭雎大悅,當即應許,又道:“太子仁孝,當佩湛盧!”
當場驟起一片窸窣議論,有恭賀太子的,有稱頌皇帝的,更多還是對蕭濁尋神劍之請和神劍本身的震驚與熱議。先不說蕭濁是儲君,而尋劍之途危險難測,便說他立誓要尋的神劍可是軒轅夏禹啊!
蕭濁得賜劍沒有狂喜,薛棄止的臉上也不見失望。蕭濁接過湛盧劍,對薛棄止笑道:“父皇賜我湛盧劍,我便以湛盧來試赤霄吧。不知薛閣主可願指教?”
薛棄止道:“自當領命。”
他二人皆是絕代風華的人物,隻消往那一站,便是賞心悅目。太子蕭濁劍眉星目,昂藏七尺,峨冠博帶,龍章鳳姿,周身似有光暈環繞,教人不敢直視。薛棄止舉手投足皆清逸翛然,英英玉立、若樹臨風。
蕭濁劍端一挑,赤霄飛身出鞘,絳紅光影流轉,如漫天紅霞落地!寶劍堪堪飛到薛棄止麵前,他毫不含糊,伸手接住。赤色光芒散去後,但見劍刃寒光凜凜、如雪如霜。
不知是不是劍氣的緣故,薛棄止周身亦散出冷冽的氣息,不再似之前那般出塵清逸。在座之人默契地將座位往後挪了二三步,奉劍的侍從也連忙退下。
蕭濁手持湛盧,卻未拔劍。兩人同時起勢,手舞長劍,瞬間將盛會變成戰場!
他們的劍法皆是精妙,一步三劍,疾如旋踵,勢如閃電!薛棄止手中的赤霄劍寒氣逼人,便見他的劍法也是急速冷厲,快得隻看到一道道紅光斬過!
神劍既為神劍,自有一股傲氣。若是尋常人得到神劍,自身功力不足,駕馭不了它們,反而會被劍牽著走。可若是遇到旗鼓相當之人,劍與主人完美配合,力量便能增大十數倍不止。所謂神劍擇主,也是這個道理。
赤霄劍與薛棄止正是這樣的例子。
十大名劍各有殊能。赤霄劍尤以速度見長,迅疾如流星墜地,百丈之外、彈指之間,輕易便可取人首級。而天下兵閣收著的太阿劍,蘊藏磅礴之力,撼地搖天、勢不可當,與赤霄劍氣頗為相合。薛棄止身為天下兵閣閣主,打小練得劍法無雙,又常習太阿寶劍,此番手握赤霄,便覺分外得心應手。他揮舞赤霄,既像是劍隨人動,又像是人隨劍走。赤霄劍快如閃電,他的身影也一同模糊起來,明明上一刻還在乾位,下一刻就移到了巽位!
饒是如此,蕭濁也未落得下風。湛盧劍通體玄黑,就連縈繞在周身的劍華也如同水中暈開的濃墨,分明深沉如夜色,卻又教人感到明亮。湛盧好像一隻幽深的眼睛,時刻注意著赤霄的動靜,不管它飛到哪裡,都有條不紊地緊盯著它。
兩人打得勢均力敵,難解難分,細細品味便知蕭濁略勝一籌——湛盧尚未出鞘。
突然響起一陣驚呼,但見赤霄驟然飛起,如光匹一般向著蕭濁的頸項刺去!轉瞬之間便到了他身前,厚重耀眼的劍光立即將他吞沒其中!眾人倒吸一口涼氣,然而沒有聽到預想中利刃刺破血肉的聲音。
赤霄劍的光芒逐漸弱了下來,像是被一張無形的網慢慢收裹起來。赤色的劍光變得黯淡,大家這才看清蕭濁身前橫著的湛盧寶劍。湛盧的劍身剛出鞘口一寸,正是那一寸的劍刃擋住了赤霄的劍鋒!
湛盧出鞘一寸,周身劍氣便流動得更加迅猛,好像平靜的湖麵突然出現了深不見底的漩渦,而赤霄就像是水上的一葉小舟,被這漩渦牢牢捕捉,再怎麼掙紮都無法逃脫。
薛棄止本是想逼蕭濁拔劍,但他沒有料到湛盧還未完全出鞘就能牽製住赤霄!他卻是不肯服輸,一直施力催動寶劍,最後硬是咬著牙將赤霄劍收了回來。
禦座上那人終於伸手示意,洪聲道:“都停下罷。”
蕭濁聽得上言,順從地收起了湛盧。薛棄止凝神片刻,也將赤霄重新收入劍鞘。觀戰的人直歎意猶未儘。
蕭雎笑道:“上古神劍果然名不虛傳啊!”於是眾人開始輪番誇讚適才的比試如何如何精妙絕倫。
比試完的兩人回到各自的席間,與賓客如常地交談起來。比劍時的冷煞之氣已收得乾淨,薛棄止又恢複了那副與世無爭的模樣。他和龍泉山莊的人說著話,臉上的情緒一絲不錯。忽然,他轉過頭,目光恰好與方薦相撞。
方薦心中一驚,神色平靜地向他頷首致禮,自然地回頭和薑玄討論起剛才的比試。過了一會兒,方薦佯裝去看太子案上的湛盧寶劍,餘光瞥過薛棄止,見他沒有再看過來,方安下心來。
呼,“做賊心虛”這句話果真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