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讓他看著你的眼睛動手。”
時夏徹底失去了還擊的力氣。歐陽溯從他身上搜羅出一堆瓶瓶罐罐。他拿出那瓶裝著紅豆大小、黑中泛紅的毒藥,又將其他藥瓶依此擺在麵前。
歐陽溯把瓶中僅剩的一顆藥丸給時夏灌了進去。時夏迫不得已吞下了自己的毒藥,猛地咳個不停,又牽動了肩膀上的傷,同時激發了蠱蟲,頓時他全身劇痛,冷汗淋漓。他看向歐陽溯,眼裡射出痛恨的光,卻又不由自主地瞟了眼排在最後的一隻藥瓶。
歐陽溯拿起那隻瓶子,打開一看,正好還有兩顆解藥。他將其中一顆喂給了時夏,過不久,時夏臉上毒氣漸漸消了。
歐陽溯起身退了兩步,淡淡道:“你走吧。”
時夏咬緊後槽牙,拔出刀撐地而起。直到他跌跌撞撞走進林中,歐陽溯也沒有再動一步。
神劍的劍氣竟將來時乘坐的小舟摧毀了,這是歐陽溯沒有預料到的。不過無妨,鐘明不見他回去,自會來尋他。歐陽溯用手中寶劍將方才倒出的毒藥並它周圍的泥土鏟了起來,用一方手帕包好後收進了玲瓏匣內。
他盤腿坐下,將劍擺在麵前,中間隔著距離。就像是他與一個朋友相對而坐,中間隔著一段距離。
龍影過後,必有驟雨。
空中聚集起黑壓壓的烏雲,濃重得像是要滴出墨水來,所幸滴下的隻是雨水。雨水一點點打在歐陽溯身上,卻沒有引起他的注意。他一心盯著眼前的劍,靜靜思考著。
他在雨中等了小半個時辰,沒想到最後來接他的不是鐘明,而是蕭濁。不知是不是淋了雨的緣故,他見蕭濁走近,忽覺頭腦昏沉,似乎剛從睡夢中醒過來,醒來後心裡又泛起濃烈的殺念。
他牽起地上的劍,像是牽起一個老朋友。蕭濁停在離他五步遠的地方,兩人相對而立,中間隔著迷霧般的細雨,互相竟生出了劍拔弩張的錯覺。
蕭濁的目光掃過歐陽溯手裡的劍,最後落到他的眼睛。
“從源,回去了。”
兩人坐上船,蕭濁搖著櫓,一時無言,隻聽到淅淅瀝瀝的雨聲,和船槳拍打水波的聲音。方才寶劍放出的衝天劍光,就算是城內的人都看得清楚。蕭濁一路沿著河岸走來,自然也將那場麵儘收眼底。
“行幾?”蕭濁問道。
大約真是淋了雨的關係,歐陽溯頭疼得愈加厲害。他閉著眼睛,不想說話,於是沾著手上的血,在船舷上寫下一個字。
船上隻有一盞燈籠,燈光昏暗的很,那個紅色的字映在蕭濁眼裡,清晰而刺目。蕭濁的視線從血字轉向了歐陽溯的左手。燈籠的光影隨著小舟搖晃,蕭濁的臉忽明忽暗。歐陽溯蜷起左手,握緊手中長劍,血跡未乾的傷口再次生出新鮮的痛覺。
蕭濁收回目光,平靜地說:“回城之後就把它還給慕姑娘吧。”
歐陽溯睜開了眼睛。他將劍抵在船舷上,輕輕一劃,留下了一道深刻的印記。他望著黑暗而深不見底的河水,想到了“刻舟求劍”的故事。但他沒有把劍丟下去,而是將它收回了玲瓏匣。
歐陽溯沉默了一路,直到船靠岸時,才緩緩說道:“昆吾閣雖稱不上罪大惡極,卻也頻頻擾亂江湖。你真的放心把劍交給他們?”
“名劍世出總會惹得各方紛爭,不若交給他們,或許還能免除一場風波。”
“如此一來,昆吾閣就有兩柄神劍在手,日後勢大,豈不是更加無法無天?”
“都一樣……”蕭濁低聲道。
歐陽溯還未領會這句話,接著又聽他說:“解藥給我,我再去趟莊子。你先回城,今晚就把劍交給慕姑娘。”
天色已晚,光風霽月樓的門卻還沒關。杏娘告訴小慕,有位楊公子叫人來傳話,說是撿到了她的東西,想要儘快還給她。小慕心中了然,歡快地跑去了梨花台。
鄒白將她引進書房時,歐陽溯正在書桌上翻找著什麼。小慕看到桌角疊著一摞書,書上還擺著薛棄止寫給董姚善的那封信。
歐陽溯抬頭看了她一眼,正好瞧見她盯著那封信。他直起身,淡淡笑道:“‘此劍有殊,顛倒乾坤’,我一開始以為那隻是誇張的表述。還是慕姑娘你提醒了我。”
小慕聽到他的聲音,猛然回神,“我,我提醒你什麼了?”
“你說,你們昆吾閣將第十卷放在第一頁。”
“那又怎樣?”
“‘此劍有殊’顛倒過來是什麼?”
“殊有……劍此?”
“是書有此劍。”
“什麼書?”
“問得好。”歐陽溯終於找到了要找的東西。他從一摞書裡抽出天下兵閣出的那本《名劍錄》。他從後往前翻開,遞到了她手上。
翻開的這一頁,除了右上角掛著兩個字,就隻剩下一幅筆墨極簡的小圖。圖示是一把劍的模樣,劍格為一字式,劍身乾乾淨淨,沒有一絲紋理,一旁還標注了劍長為三尺。
她小聲說道:“這圖跟古劍可不一樣,你看劍柄上都沒有晶石點綴呢!”
歐陽溯點點頭,又抽出一本封麵不同、微微泛黃的書來。他這回是從前往後翻,一邊翻一邊走到她對麵坐下,隨後將攤開的書擺到她眼前。
這一頁雖然文墨也不多,卻比天下兵閣的書多了一幅圖。
這本書上的兩幅圖畫大體一致,唯有劍柄有些差彆——是劍的正反兩麵。一麵的劍柄上有五顆水晶,另一麵有四顆,組成的形狀是北極與四輔的星宿排布,位置與那柄古劍絲毫不差。而旁邊標注的劍長為三尺一寸,也與古劍相符。
歐陽溯又往前翻了一頁,教她可以看到開篇那工整的四個大字。
卷九,純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