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城中心的熱鬨,關城的城北顯得格外寂靜荒涼。因這裡建的是青州州署的牢獄,獄中鎮日裡回蕩著淒厲的叫聲,到了晚上更是陰森慘厲,於是此處就成了少有人住的地方。
通往牢獄的小道邊種著兩排高大的桐樹,枝繁葉茂很是好看。路上的人若是抬頭細看,也許能看到高大粗壯的樹上坐著個人影。不過那人穿著綠色的衣服,藏在茂密的樹影裡很難被發現。
小慕時不時低頭望一眼,見路上還是空蕩蕩的,便又將注意力轉回到手裡的《名劍錄》上。
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名劍錄》最初是昆吾閣編寫的。不過他們若真知道,恐怕又會覺得此書是胡編亂造了。但是沒有人比小慕更清楚這是多麼嚴謹的一本書。書上的每一個字、每一條線,都是昆吾閣曆代弟子翻閱無數古籍畫冊、尋訪萬裡山川江河,反複斟酌之後才下筆寫成的。
可惜的是,十大名劍中排行第九的純鈞,相關的記載實在是太少了。縱然昆吾弟子翻查萬本書冊,也隻在一本手劄殘本裡找到兩副簡圖和寥寥幾行字。除此之外,餘下的第九卷上便全是空白。
說來也是奇怪,當今世上無人見過軒轅夏禹,它的傳說記載卻數不勝數。然而換作純鈞,史書就惜墨如金,翻遍百書也找不出幾句話來。有人認為是純鈞鑄成後不久就遺失了,故而沒有詳細的記載;也有人認為記載原本是有的,隻不過在戰火中被燒毀了。
小慕咬了咬筆冠,然後小心翼翼地在空白的書頁上寫道:景行二十二年冬月,純鈞現於青州關城遙河道。觀其釽,燦如列星之行;觀其光,渾渾如水之溢於塘;觀其斷,嚴嚴如瑣石;觀其才,煥煥如冰釋。[注]
她正吹著墨跡,垂眸瞧見有人過來。那人穿著衙差的衣服,剛好騎馬行至樹下,迫不得已拉停了馬。
“他娘的!哪個短命鬼敢擋老子的路!”他嘴上罵著,又四下張望,卻沒見到有人。他往路邊啐了一口,最後隻得翻身下馬,牽著馬繞開路上的幾塊大石頭。
小慕收起書筆,揮展出銀鞭華鏈,一下子繞上他的脖子。華鏈銀光一閃,那人立刻昏倒在地。她將衙差拖到路旁,打了個響哨,隨後掏出一張人皮麵具戴上,又將華鏈纏在腰間。等她走到馬兒身邊時,活脫脫就是那個衙差的模樣。
州署大牢裡陰暗潮濕,一股臭氣終年不散。三兩個獄卒正耷拉著眼皮子喝酒,其中一個見到有人進來,“謔!”了一聲,咧嘴笑道:“你他娘的,昨兒剛來,怎麼今兒個又來?這麼想哥兒幾個啊?”
“你是金子還是銀子?也敢叫老子想你!”衙差笑罵道。
“銀子?嗬,那你就甭想了。那小子還是不肯招!他娘的,找不到州尊要的東西,賞銀咱都甭想!”
“哥哥唉,不是我埋怨你。照你們這個審法,一頓鞭子下來皮先掉一半,人都快死了還怎麼招?”
“你嘴皮子利索,你給老子審出個丁卯看看!”
衙差卻擺擺手,跨坐在條凳上。他掏出知州府的令簽,“啪”的一下拍在桌板上,“不用審了!州尊已經知道東西在哪兒了。”
“哎,在哪兒?”
衙差嘿嘿笑了,賣著關子道:“這我可不能說!反正州尊講,寶貝找到了,人就沒必要留著了。最近城裡來了好多生人,那什麼侯的世子也在。咱們得趕緊把這姓韓的小子處理咯!”
那個獄卒收起令簽,“行,我就陪你走一趟!”衙差卻拎起一壇酒,哈哈笑道:“不急,等天黑下來了再去。”
等到太陽落山之際,兩人駕車來到城郊的樹林。獄卒從車裡拖出一個滿身血汙的人。他在手上吐了口唾沫,掄起鋤頭挖坑,一邊說道:“小子,你可不能怨我啊!誰叫你碰了不該碰的東西呢?嗨,能埋在這兒肥肥土,明年梨樹開花也算是你的造化!”
那衙差沒有動手,盤腿坐在軒轅上,問道:“什麼叫不該碰的東西?”
“州尊的東西唄!”
“自己在河裡找到的,也算州尊的?”
獄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整個青州都歸州尊管,隻要是青州地界上的東西,那當然就是州尊的東西!”
車上的人小聲嘀咕:“那為什麼阿練種的花我半點碰不得?”
“哎我說,你真拿自己當大爺啦?還不快來給老子幫忙!”
“來了!”衙差跳下馬車,右手翻覆間,腰間的華鏈便出現在手上。衙差輕輕一揮,銀鞭繞上獄卒的脖子,獄卒還沒來得及掙紮,便倒進挖了一半的坑裡。
小慕撕下麵具,恢複了本來的容貌。華鏈從腰間解下後,她的身形也恢複了原樣。衙差那身寬大的衣服套在她身上,顯得鬆鬆垮垮的。
她蹲在韓元的身邊,從寬闊的袖子裡掏出一個藥瓶,準備給他喂顆藥。手腕突然傳來刺痛,手裡的藥就掉在了地上。她低頭一看,地上層層疊疊的落葉間,有那麼一片葉子,邊緣沾著新鮮的血痕。
她抬起頭,在半昏半明的暮色中看見一個人影。那人長身玉立,身後背著個長劍似的東西。
小慕慢慢站了起來。她可不管來人是誰,淩空一翻、腳踏樹乾,震下簌簌落葉。她於半空中用衣袖卷起落葉,灌注內力擊打出去!一片片樹葉便化為鋒利的飛鏢,如細雨橫飛一般朝那人衝過去。
那人身法迅疾,如閃電穿雲,避過了所有的暗器。小慕又甩出銀鞭,從背後繞上他的劍。他使了一招“金蟬脫殼”,將劍從包裹的黑布裡抽了出來。她又是“嗖嗖”兩鞭,直朝他頭麵與頸項而去,他仍是避讓閃躲,並不拔劍出擊。
小慕覺得沒意思,將長鞭一收,抱臂說道:“閣下先動的手,怎麼又不肯打了?”
“方才不知道是慕姑娘,得罪了。”那人走到近處,露出一張戴著麵具的臉。
蕭濁和小慕沒有正式打過照麵,但是關於她的事情,蕭濁從歐陽溯那裡聽說了一些。蕭濁從城北牢獄一路跟到這裡,原以為她真是那個衙差,要害韓元性命,直到剛才見到她真容,才猜出她是那位慕姑娘。
“姑娘怎麼會在這兒?”
“我啊?我當然是先把他救出來,再把他毒死呀!”小慕皮笑肉不笑地說。
蕭濁微怔,旋即說道:“是在下魯莽了,請姑娘見諒!”
小慕煞有介事地從衣擺上撕下一段布條,將隻有一道淺淺傷口的手腕包紮得鼓鼓囊囊,然後才擺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樣。
“無妨,公子也是想救人麼。我看還是你來救吧,免得出了事又賴我。”
“我的藥恐不及姑娘的藥好,還是姑娘來吧。”
小慕抬眼看了看他,心想除了那顆順來的雪旭丹,我的藥怎麼可能比你的好。他此舉或許是在表達信任。小慕撇撇嘴,又重新倒出一顆藥給韓元吃下去。韓元吃了藥還是昏迷著,好在氣息變得有力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