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龍頭百姓歡喜 失寶劍知州煩憂 一路……(1 / 2)

三月初一,天公作美,收了陰鬱愁容,換了朗朗晴空。

城中的平波祠開了殿門,準備迎龍頭入祠。泡桐木雕琢的精美龍首放置於轎輿,轎輿四周裝飾著紅色綢帶,隨風微微飄擺,和著紛飛的雪白花瓣,將今歲的上巳節編織得如夢似幻。

按照過去幾年的“習俗”,迎送龍首之人隻需騎馬為龍首開道。但歐陽溯這回倒是古板,興致勃勃地非要自己去抬龍首。一路上鑼鼓喧天,城中的百姓圍在道路兩側,在龍頭經過的時候放聲歡呼,撒出手裡的花瓣和香囊。

平波祠在關城屹立數百年,祠堂裡擺著香案,卻沒有神像龕盒。到了現今,人們已說不清這裡供奉的到底是誰。

龍頭放上香案,其他人便退了出去。歐陽溯依樣念完祝禱詞,用備好的筆墨在龍頭上寫下“龍王至,遙水平”,最後焚香跪拜三回。

平波祠的正門大開,歐陽溯聽得見外麵熱鬨的喧響,但天井的影壁擋住了門外的人群,他舉目四望,又覺得自己是孤身一人立於世間。他看著空蕩蕩的中堂,視線移到兩側的楹聯上。應是年代久遠,這副石刻楹聯的字跡已經斑駁。

“平江闊海浩空,寧夏豐秋饒冬。”歐陽溯輕念出聲。這大約是百姓對年景的期許,希望天下風調雨順、年年有餘。

等在祠堂外的董姚善,臉上不見節日的喜悅。他眉頭緊鎖,好像為了什麼事情發愁,可是又不得不繃緊神色,勉強維持住知州應有的儀態。他的精神都集中在心事上,甚至沒有注意到歐陽溯已經從平波祠出來了。

歐陽溯瞧見董姚善心不在焉,狀作關心地詢問了兩句。董姚善聽到聲音,猛地醒過神來,訕笑著說道:“世子見諒!唉……下官,下官為了龍頭祭的事,這幾天睡得不太好,怠慢了世子,還請世子不要怪罪!”

“知州辛苦了!不過龍頭祭禮還未結束,恐怕知州還得多辛苦幾日。”

董姚善連連點頭,“那是自然!”

歐陽溯回到梨花台時,蕭濁還沒回來。鐘明在院中踱著步子,看見歐陽溯進門,立刻迎了上來。他手裡拿著一遝紙,上頭整整齊齊印滿了字。

“這是什麼?”歐陽溯問。

鐘明道:“這些是從街上撿回來的。今天送龍頭的時候,一路上有人撒著鮮花香袋,後來發現地上還混著這些書頁。我瞧著奇怪,就拿了一些回來。”

這些零散的書頁不是來自某本特定的書,甚至不是來自於同一本書。歐陽溯隨手翻了翻,這些紙張裡有介紹各式兵器的,也有許多無關兵器功法的。不過每翻兩頁就能看到“天”“天下”“兵器”“樓閣”這樣的字眼,一頁頁看下去,很容易在腦海中留下印象。

每張紙上都有個打了紅圈的字。歐陽溯還沒厘清這些打圈的字是什麼意思,但他至少明白了一件事:難怪慕姑娘向他討要了那麼多書。

蕭濁回來時已是黃昏。久違的陽光將層層疊疊的雲朵染成絢爛的橙紅色,暮光下的梨花台傳來飄渺的琴聲。彈的是七弦琴,撥動的卻隻有五根弦。泛音不絕,散音急起,曲風蒼古,節奏鏗鏘,如人載歌載舞,祝禱神明。

蕭濁循著琴聲在花園水榭裡找到了歐陽溯。待一曲奏完,他才出聲道:“‘堯彈琴,神降其室,曰洪水為害,命子救之。’從源是在擔心遙河放水之事嗎?”

歐陽溯離開琴桌,微微歎道:“今天送龍頭去平波祠,想到百年前遙河常發水患,百姓苦不堪言,他們能做的唯有祭禱神明、企盼神跡。而今堤固渠通,隻須稍加維護便能保一方永寧,卻偏有人罔顧法紀、齊人攫金,置百姓安危於不顧!”他冷哼一聲,“我若能招來神仙,不用叫他平息洪水,隻叫他懲戒貪官便可!”

蕭濁卻道:“若真有天庭地府,又豈知派來的神仙不是貪官神仙?”

歐陽溯先是覺得好笑,隨後無奈地搖搖頭。

蕭濁的衣服上儘是泥濘,乾了以後結成泥殼黏在衣擺和褲腿上。歐陽溯見狀便問:“你下田去了?”

“嗯。”蕭濁應了一聲,又道:“我去莊子上看過,韓家父子已無大礙。韓元的身體還很虛弱,不宜問話,我便問了韓光幾句。他說的和慕姑娘說的差不多。所謂‘泰平典鋪的金器’實則是韓元從河裡找到的半段金劍衣。董姚善認定另一半也在他手裡,所以將他抓起來拷問。”

歐陽溯臉上露出厭惡的神情。

“這麼說,那家典鋪也是受了董姚善的脅迫?”

“這倒未必。我那天晚上去州署看了韓元的案卷,覺得這家典鋪不太對勁。後來一查才知,典鋪的掌櫃名叫周喚,與董姚善手底下的周措正是堂兄弟。”蕭濁問道:“尋常典鋪若是死當,東西可還贖得回?”

歐陽溯道:“若是超過約定好的期限還未贖回,那以後自然是贖不回去了。”

蕭濁道:“這家典鋪約定的時間是十天。可我今天在田裡聽到佃戶說,城西糧鋪的夥計曾拿著件鎏金器物到泰平典鋪當了五兩銀子,他過了半個月才去贖,最後還是把東西贖了回來,不過賠付了典鋪五百兩。”

歐陽溯揚起眉毛,“一個夥計拿得出五百兩,還當什麼東西啊?”

“是啊。贖回來沒幾天,縣衙開審一樁‘無主良田’的案子,那片良田就被判給了那家糧鋪的東家。”

“何立鬆和董姚善本就是一丘之貉。如此說來,泰平典鋪其實是他們斂財的門路?”

蕭濁點點頭,“董姚善這個人視財如命又錙銖必較,進出的賬目想必會一筆筆記得清楚。若能找到他的賬本,事情就好辦多了。”

水榭中安靜了一陣子。兩人都很清楚,就算有這樣一本賬本,董姚善必定也看管得極為嚴密,可不是那麼容易拿到手的。

“你的手怎麼還沒好?”蕭濁忽然問。

許是方才彈琴震開了傷口,歐陽溯手掌上纏繞的白色紗布又透出血色。他抬起來看了看,漫不經心道:“怎麼說都是被神劍所傷,哪兒能好得那麼快?”

“你把純鈞交給慕姑娘的時候,她可有說什麼?”

歐陽溯扯了扯嘴角,“慕姑娘怎麼可能跟我說什麼?不過也不用她講,隻看她如何做就是了。”

歐陽溯與蕭濁說了那些書頁的事。打圈的字他已經弄明白了,倒也簡單,按照特定的順序將這些字拚起來,最後得到了幾句詩。

神兵落九天,惶惶歎等閒。

皆是江湖客,何言不爭先?

九天連地廟,風平百歲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