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波瀾起,仗劍勿辭還!
歐陽溯沾著水在石板上寫下這首詩。水漬乾得快,等他寫完最後一句,前幾句的字跡已經消失了。不過蕭濁的興趣反在最後四句,他笑了笑,“寫得挺有意思。”
歐陽溯撇撇嘴,不予置評。
慕姑娘這詩寫得陰陽怪氣,就好像彆人都是貪生怕死的鼠輩,唯有她特立獨行。然而詩文裡暗藏了神劍的下落,又使人無意計較這些字麵意思了。
這道謎題出得不難,很快就有其他人解了出來。
董姚善也聽說了這件事。而這無異於在他原本就燒得很旺的火氣上又淋了熱油。
從遙河撈上來的那把古劍,董姚善起先並未對它另眼相看。還是手底下的人提了一句“天下兵閣喜歡收集古劍”,他才想到拿這把劍去結交薛閣主。薛閣主是皇親國戚,天下兵閣又得陛下器重,若能攀上這根高枝,他的仕途可就是一片光明了!
董姚善打定主意後才好好看了這劍一眼。還彆說,這把劍沉在河底不知道多少年了,撈上來依然光潔如新、吹毛立斷,倒真是一把好劍。他在信裡將這劍一通誇讚,尤將劍柄上鑲嵌的九顆水晶石好好讚賞了一番。
他是年前給薛閣主去的書信,卻一直沒有等來回音。那柄劍便如同雞肋,丟也不是,藏也不是。董姚善兩相權衡,最後還是將它收進了書房的密室,隻不過丟在不起眼的角落,免得看著心煩。
然而,昨晚城外忽現異象,城中紛傳神劍世出。
董姚善突然想起自己收著的古劍。
可是當他下到密室時,竟怎麼也尋不到古劍的身影!他將密室翻了個遍,最後不得不承認這把劍不翼而飛了。那晚的黑衣人閃進他的腦子裡……不用想就知道,寶劍一定是被那夥賊人偷走了!
董姚善認定城外出現的神劍就是被盜的古劍。他直感到怒火中燒,手裡的詩文遂被捏成一團。
便在這時,府中奴仆來報,說有人登門拜訪。董姚善哪有好臉色,直罵咧咧地叫趕人。仆人慌忙呈上兩件東西,是一塊腰牌和一個信封。
董姚善奪過東西一看,隻見腰牌為紅玉所製,質地細膩,赤紅如血,是絳髓河一帶出產的頂級紅翡。腰牌一麵刻著雙劍交互的“天”字紋樣,另一麵刻著一個“起”字。
董姚善驟然起身。
薛閣主名起,字棄止。他的字是薛皇後所取,故而比名更為人熟知。
有指環的教訓在前,董姚善如今也多長了一個心眼兒。他放下腰牌,又去看那個信封。在確認這正是自己寄去天下兵閣的信後,他終於肯定來人就是薛閣主無疑了。
但是董姚善心裡毫無欣喜,反倒像是被人悶頭棒喝一般。薛閣主必然是聽說了神劍的事過來的,而劍已經不在自己手裡了,這可如何是好……
饒是董姚善再怎麼不情願,也不敢把薛閣主晾在門外不理。他親自出門接待,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拜訪之人竟不是薛閣主。
來人自稱姓馮,未說自己在天下兵閣擔任什麼差使,董姚善隻好稱呼他一聲“馮先生。”
這位馮先生年紀不大,左不過二十出頭,難得的是有一身高遠的氣度。他身穿鴉青布衣,衣服上沒有繡飾門派徽記,身上也沒有攜帶兵器,隻掛著一根竹笛,看起來倒像是個文弱書生,而非武林中人。
馮先生落座後,董姚善忙將紅玉腰牌奉還。馮先生接過腰牌,開門見山道:“閣主去年收到信時,正在籌備尋赤霄劍的事宜,如今試劍大會剛結束,就又去了定州。所以隻好讓在下前來,替知州掌看寶劍。”
“薛閣主貴人事忙!能得先生登門,在下已是不勝榮幸!”董姚善笑了兩聲,打著岔說道:“先生也曾隨閣主去虞陽城嗎?哎呀,試劍大會的場麵我可聽說了!唉,隻可惜下官不在京城當差,沒有這個眼福啊!”
馮先生微微笑道:“我也不曾去試劍大會,一樣沒有這個眼福。”
“啊……哈哈。”董姚善敷衍地笑了幾聲。
既然沒有跟隨薛閣主去京城,這位馮先生想必也不如何受重視。董姚善原本熱情的笑容淡了下來。馮先生沒有絲毫受到冷落的自覺,隻是問道:“知州的信閣主看得仔細。閣主的回信,知州有沒有收到?”
“回信?什麼回信?”董姚善滿麵狐疑。
馮先生眉頭輕皺,隨即竟道:“這麼說,劍也不在了吧?”
董姚善心頭一跳,臉上差點就顯露出來了。他腦中千回百轉,接著就拿定了主意。
“唉!先生心思通透,自然是瞞不過先生!”董姚善的臉上頓生愁容,“董某人並非習武之人,對兵器向來沒什麼研究,當初得到這把古劍,隻是覺得頗合眼緣,又覺得此劍古樸大氣,堪與薛閣主相配,沒想到它竟是神劍!所以我隻是將它好生收放著,沒有叫人嚴加看管。誰知……前幾日府中進了盜賊,他們用那聲東擊西之計盜走了寶劍!我本想去信告訴薛閣主,可又想到閣主正忙於對付昆吾閣,便不敢貿然打擾。”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轉,順著往下道,“在下好歹是一州知州,府中守衛也算得上周密。能夠如此輕鬆從我府裡盜走神劍的人,恐怕隻有那昆吾閣了!那些宵小竟敢如此猖狂!我一定將此事追查到底,將那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賊綁回來,也算是為薛閣主清剿昆吾閣助上一臂之力了!”
董姚善一邊說著話,一邊注意著馮先生的神色。而馮先生臉上不見半點波瀾,隻是在他說完後禮貌地笑了笑,然後道:“昆吾閣的確猖獗。知州若有心襄助,自然是幫了江湖一個大忙。不過,我聽說昆吾閣如今已是自顧不暇,大約沒有那個膽量來知州府鬨事。知州好運,幸得名劍。既是名劍,自然是人人都想收入囊中,倒也未必是昆吾閣的人偷的。”
董姚善嚼了嚼這番話,心中大驚,這馮先生分明是疑心自己私藏神劍呐!
誠然,要是他一早知道那劍是神劍,肯定不會這麼輕易就送出去。但他是在劍被盜後才聽說了神劍的傳言,即便想留下神劍也是不能的。
這馮先生未必是薛閣主身邊的紅人,但也是能跟薛閣主說上話的人。有道是“良言入耳過,惡語記心中。”若是馮先生回去後,在薛閣主麵前說上兩句“董知州意欲藏私”的謗言,那自己到頭來豈不是吃力還不討好?
“不管盜劍的人是誰,本官一定會把他抓回來!否則本官豈不是要失信於薛閣主了?”董姚善先是激揚地說著,接著忽然壓低了聲音,“不過還好,雖然劍不在了,可是……神劍的劍鞘還在!”
“劍鞘?”馮先生果然又提起了興趣。
董姚善於是取來那件殘損的劍衣。劍衣為純金所製,鑲嵌著十數顆顏色各異的寶石,隻可惜被從中斬斷,於是這金子和寶石也少了一半……董姚善心疼地搖搖頭。
馮先生的眼睛也如董姚善的一樣,一瞬不瞬地注視著華貴的劍衣。可是他看的不是絢麗的金身,也不是閃耀的寶石,而是直盯著劍衣上的名牌。
名牌也隻剩下半塊,上麵便隻有孤零零的一個字——平。
這個字在董姚善眼裡,是泰平典鋪的“記號”,是韓元偷竊的“證據”。董姚善不知道,也從來無意去探究,這個字的真正寓意到底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