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名劍世出的消息席卷江湖之時,一並傳起來的還有兩則乏善可陳的流言。一是澤州的萬墟派被神秘勢力滅門,而在他們破損的兵器庫裡,找到一些天下兵閣丟失的劍。二是風雨池出來澄清,稱他們的案卷沒有被盜。
如此一來,原本用來攻擊昆吾閣的那些說辭——搶奪天下兵閣運送的兵器、盜取風雨池的案卷——似乎都站不住腳了。加上各大門派被雨後春筍般湧現的神劍撥弄得心猿意馬,已經沒有先前那般高漲的熱情了,於是合攻昆吾閣的事又一次被擱置下來。
關城本是座繁忙的城市,這兩天更是前所未有的喧鬨。自從城外出現衝天劍光,附近聞訊而來的江湖遊俠和諸多門派的弟子加起來就有百來號人。留夷城,劍山派,青萍劍派,沐雲宗,鶴鳴山,威虎堂,追鷹派,小燕山……門派之眾簡直比一個月前的虞陽城還要熱鬨。
畢竟試劍大會上的神劍是獻給皇帝的,而這回的神劍卻是誰能找到就歸誰。那首詩不就是這樣說的麼——皆是江湖客,何言不爭先?
不過,他們還不知現世的到底是哪一柄劍,更不知是否已經有人捷足先登。那天晚上城門已關,沒人在城外目睹事情的經過。有人說看到歐陽莊主從城外回來,可是給他開門的守城衛在酒桌上信誓旦旦地說,世子進城的時候身邊並沒有帶著劍。大家鬆了一口氣,便又紛紛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初二的晚上,窗外沒什麼月光,各大酒莊茶館卻是燈火通明、人聲鼎沸,彷佛回到了試劍大會時的虞陽城。隻是這次大家一同猜測寶劍的來曆與下落時,彼此間更多了份防備與猜疑。
聚賢樓的大堂裡,一個外衣兩肩繡著飛鷹羽翼的年輕人,正在給一個瘦高而精壯的黑麵遊俠倒酒,想要哄他多說些神劍趣聞。那黑麵遊俠也不知醉沒醉。他那張久經風霜日曬的黢黑的臉上,很難看出有沒有紅暈。不過他說話的聲音還很清晰,眼神也還算明亮。
黑麵遊俠又灌下去一碗酒,開懷笑道:“……還有,你猜天下兵閣的刀劍為什麼賣得那麼俏?”
“還能為什麼?因為薛家的名氣大嘛!”那個追鷹派的弟子說道。
“非也!”黑麵遊俠搖頭晃腦地說,“闖江湖的可都是刀尖舔血的人。兵器要是造得不好,光名氣大有什麼用?誰會去買?”
“嗨,你這話說了不等於白說嘛?不就是兵器造得好,名氣大了,所以賣得俏麼?”
“哈哈,我說一件事你就能明白了。鏡因穀你知道吧?”
“這誰不知道?”
“鏡因穀的大弟子薑玄,那可是個不可多得的才俊呐!有著妙手回春的好醫術不說,還有一身好武功。高穀主對他可是寄予厚望呢!這薑少俠的佩劍叫做‘寒影’,曾是高穀主常用的劍,如今也傳給了他。這把劍就出自天下兵閣。”
追鷹派弟子還是聽得雲裡霧裡,“天下兵器十之七八出自天下。這把劍出自天下兵閣又有什麼奇怪的?”
“哎,我再說一件事你就明白了。”
“你到底要說幾件啊……”
黑麵遊俠沒理他這聲抱怨,徑自說道:“十多年前,高穀主還會出穀行醫。有一回,他給一個富家千金看病,結果病看好了,那家人卻賴他摸了小姐的腿。哎你說,給人看病哪有不摸不碰的?但這家人就非要高穀主娶了他們女兒不可。”
“啊?”追鷹派弟子聽得入神,不由問道:“難不成這位小姐的病需要神醫一直照料著才行?”
“非也!那小姐也不是患了重病,而是不慎摔傷,被高穀主順道救下了。”
“哎呀,那就是小姐感念高穀主的救命之恩,想以身相許嘛!”
“非也!高穀主那會兒都快四十了。那小姐才多大?左不過二十吧?她念著高穀主的恩,就是認他作義父也比嫁給他要說得過去嘛!”
“那到底是什麼緣由?”
黑麵遊俠故作神秘地笑了笑,“其實啊,這家人看上的不是高穀主,而是他手裡的寶劍。這家小姐呢,出城敬香的時候與家人走散了,在山裡遇見了歹人,逃跑的時候撞見了采藥的高穀主。高穀主可不是什麼慈悲為懷的人,手裡的寒影劍一出,那兩個歹人就齊刷刷地人頭落地了。小姐嚇暈了過去,找過來的小姐她爹卻看了個清楚。寒影出鞘,獨有淡淡的銀光,劍氣之迅猛遠非尋常寶劍可比,所以她爹以為這是神劍。他既打不過高穀主,不可能將劍偷來,所以才想出了這麼個歪主意,想叫他女兒把‘神劍’哄騙過來。”
“嘖嘖,這爹可真夠狠的!”追鷹派弟子漸漸回過味來了,“這寒影劍到底是什麼來頭?怎麼會有近乎神劍的力量?”
“哈哈,你瞧,我這麼說你就快明白了吧?其實這把寒影劍,就是用太阿劍煉出來的!”
“什麼!”追鷹派弟子大驚,眼裡溢出了狂熱的光,“這麼說,天下兵閣的兵器都是用太阿劍煉的?”
“那怎麼可能!”黑麵遊俠輕嗤一聲,“就是因為沒人知道哪件兵器是用太阿劍煉的,所以每一件兵器都賣得這麼好。也正因天下兵閣的神劍有此妙用,所以最常出門尋找神劍的人不是薛閣主,而是鑄劍堂的趙堂主。”
“上回尋赤霄的不就是薛閣主麼?”
“那是因為赤霄要送去虞陽嘛!”
“那這次呢,城中有神劍的消息,怎麼來的不是趙堂主,而隻是個名不見經傳的馮先生?”
“哈哈,所以我猜神劍其實不在城內。這沒準是昆吾閣放出的假消息,也沒準是天下兵閣放出的假消息。什麼‘皆是江湖客,誰言不爭先’?要換作是你,管兄弟,你要是知道神劍的下落,難道會放出線索讓彆人去找嗎?”
管泓還未說話,旁邊就有道憤怒的女聲率先響起:“薛閣主一向光明磊落!人家如今在西緣山想辦法剿滅魔教,你們卻隻會在背後說三道四!”
兩人側頭一看,原來是鄰桌沐雲宗的弟子。
“原來是於師妹啊!”管泓笑道。
“我與管公子又不是同門弟子,當不起你一聲師妹。”於瑞音冷冷說道。
管泓不以為意。那黑麵遊俠卻冷哼著說道:“你這小丫頭,我看你定是仰慕薛閣主吧?光明磊落這四個字,可不是動動嘴皮子就好冠上的!”
“薛閣主心係江湖安危,為江湖除害!他擔不起光明磊落,難道你背後說人閒話就擔得起光明磊落嗎?”於瑞音譏諷道。
“為江湖除害?”黑麵遊俠哈哈直笑,“你倒是出去打聽打聽,說要攻上西緣山的那幾個門派,現在可還在定州啊?”
“既是各門派一同改的主意,你為何單說薛閣主?”於瑞音有些急了,“就算不攻昆吾閣,那想必也是事出有因。你們連去都沒去過,有什麼臉麵指責彆人!”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吵了起來,近旁的人怎麼勸都勸不住。
沒人注意到樓上的雅座,一位綠衣姑娘正趴在欄杆上,津津有味地聽著樓下的爭吵。忽然,她眉頭輕皺,扭頭一看,便見一個戴著青銅麵具的男子在她對麵坐了下來。
小慕坐正過來,臉上掛起了笑,“怎麼,公子又是來道謝的?哎呀,你要是真想謝我,不如幫我把帳結了吧。”
蕭濁掃了一眼桌上的酒菜,“姑娘吃的這麼少,結這一單倒顯得在下誠意不足。”
“我胃口不大,也不喜歡糟蹋糧食。”
蕭濁點頭讚同,“一米一粟皆來之不易,的確不可辜負。”說罷,他拿出錢袋,伸手招來了賬房。小慕卻搶在他前麵,數好了幾十枚銅板拍在桌子上。賬房走近,數了數銅錢,笑吟吟地說:“慕姑娘好記性,連帶著上回的賬,正好是四十三文。您要不要看看賬本?”
“不必看啦!你們信得過我,肯讓我賒賬,那我自然也信得過你們。”